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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羨林論述散文摘抄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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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羨林論述散文摘抄三篇

季羨林論述散文摘抄三篇

導語:季羨林老先生說說:“我寫東西有一條金科玉律:凡沒有真正使我感動的事物,我絕不下筆去寫。”從他的散文中就不難發現這一點,真情通過文字傾瀉出來。不同時期的散文表達了他真實的心路歷程。這裏本站的小編爲大家整理了三篇季羨林的論述散文,希望你們喜歡。

季羨林論述散文摘抄三篇

散文一:《容忍與限度》

人處在家庭和社會中,有時候恐怕需要講點容忍的。

唐朝有一個姓張的大官,家庭和睦,美名遠揚,一直傳到了皇帝的耳中。皇帝讚美他治家有道,問他道在何處,他一氣寫了一百個“忍”字。這說得非常清楚:家庭中要互相容忍,才能和睦。

這個故事非常有名。在舊社會,新年貼春聯,只要門楣上寫着“百忍家聲”就知道這一家一定姓張。中國姓張的全以祖先的容忍爲榮了。但是容忍也並不容易。

1935年,我乘西伯利亞鐵路的車經前蘇聯赴德國,車過中蘇邊界上的滿洲里,停車四小時,由前蘇聯海關檢查行李。這是無可厚非的,入國必須檢查,這是世界公例。但是,當時的蘇聯大概認爲,我們這一幫人,從一個資本主義國家到另一個資本主義國家,恐怕沒有好人,必須嚴查,以防萬一。

檢查其他行李,我決無意見。但是,在哈爾濱買的一把最粗糙的鐵皮壺,卻成了被檢查的首要對象。這裏敲敲,那裏敲敲,薄薄的一層鐵皮決藏不下一顆炸彈的,然而他卻敲打不止。我真有點無法容忍,想要發火。

我身旁有一位年老的老外,是與我們同車的,看到我的神態,在我耳旁悄悄地說了句:Patience is the greatvirtue(容忍是很大的美德)。我對他微笑,表示致謝。我立即心平氣和,天下太平。

看來容忍確是一件好事,甚至是一種美德。但是,我認爲,也必須有一個界限。我們到了德國以後,就碰到這個問題。舊時歐洲流行決鬥之風,誰污辱了誰,特別是誰的情人,被侮辱者一定要提出決鬥,或用手槍,或用劍。

普希金就是在決鬥中被槍打死的。我們到了的時候,此風已息;但仍發生。我們幾個中國留學生相約:如果外國人污辱了我們自身,我們要揣度形勢,主要要容忍,以東方的恕道剋制自己。

但是,如果他們污辱我們的國家,則無論如何也要同他們玩兒命,決不容忍。這就是我們容忍的界限。幸虧這樣的事情沒有發生,否則我就活不到今天在這裏舞筆弄墨了。

現在我們中國人的容忍水平,看了真讓人氣短。在公共汽車上,擠擠碰碰是常見的現象。如果碰了或者踩了別人,連忙說一聲:“對不起!”就能夠化干戈爲玉帛,然而有不少人連“對不起”都不會說了。於是就相吵相罵,甚至於扭打,甚至打得頭破血流。

我們這個偉大的民族怎麼竟變成了這個樣子!我在自己心中暗暗祝願:容忍兮,歸來!

散文二:《謙虛與虛僞》

在倫理道德的範疇中,謙虛一向被認爲是美德,應該揚;而虛僞則一向被認爲是惡習,應該抑。

然而,究其實際,二者間有時並非涇渭分明,其區別間不容髮。謙虛稍一過頭,就會成爲虛僞。我想,每個人都會有這種體會的。

在世界文明古國中,中國是提倡謙虛最早的國家。在中國最古的經典之一的《尚書·大禹謨》中就已經有了“滿招損,謙受益,時(是)乃天道。”

這樣的教導,把自滿與謙虛提高到“天道”的水平,可謂高矣。從那以後,歷代的聖賢無不張皇謙虛,貶抑自滿。一直到今天,我們常用的詞彙中仍然有一大批與“謙”字有聯繫的詞兒,比如“謙卑”、“謙恭”、“謙和”、“謙謙君子”、“謙讓”、“謙順”、“謙虛”、“謙遜”等等,可見“謙”字之深入人心,久而愈彰。

我認爲,我們應當提倡真誠的謙虛,而避免虛僞的謙虛,後者與虛僞間不容髮矣。

可是在這裏我們就遇到了一個攔路虎:什麼叫“真誠的謙虛”?什麼又叫“虛僞的謙虛”?兩者之間並非涇渭分明,簡直可以說是因人而異,因地而異,因時而異,掌握一個正確的分寸難於上青天。

最突出的是因地而異,“地”指的首先是東方和西方。在東方,比如說中國和日本,提到自己的文章或著作,必須說是“拙作”或“拙文”。在西方各國語言中是找不到相當的詞兒的。尤有甚者,甚至可能產生誤會。中國人請客,發請柬必須說“潔治菲酌”,不瞭解東方習慣的西方人就會滿腹疑團:爲什麼單單用“不豐盛的宴席”來請客呢?日本人送人禮品,往往寫上“粗品”二字,西方人又會問:爲什麼不用“精品”來送人呢?在西方,對老師,對朋友,必須說真話,會多少,就說多少。如果你說,這個只會一點點兒,那個只會一星星兒,他們就會信以爲真,在東方則不會。這有時會很危險的。至於吹牛之流,則爲東西方同樣所不齒,不在話下。

可是怎樣掌握這個分寸呢?我認爲,在這裏,真誠是第一標準。虛懷若谷,如果是真誠的話,它會促你永遠學習,永遠進步。有的人永遠“自我感覺良好”,這種人往往不能進步。康有爲是一個着名的例子[]。他自稱,年屆而立,天下學問無不掌握。結果說康有爲是一個革新家則可,說他是一個學問家則不可。較之乾嘉諸大師,甚至清末民初諸大師,包括他的弟子梁啓超在內,他在學術上是沒有建樹的。

總之,謙虛是美德,但必須掌握分寸,注意東西。在東方謙虛涵蓋的範圍廣,不能施之於西方,此不可不注意者。然而,不管東方或西方,必須出之以真誠。有意的過分的謙虛就等於虛僞。

回到“滿招損,謙受益”這句古話,歷代引用不輟,一直到今天,還經常掛在人們嘴上。可見此話道出了一個真理,經過將近三千年的檢驗,益見其真實可靠。

根據我自己的思考與分析,滿(自滿)只有一種:真。假自滿者,未之有也。吹牛皮,說大話,那不是自滿,而是騙人。謙(謙虛)卻有兩種,一真一假。假謙虛的例子,真可以說是俯拾即是。故作謙虛狀者,比比皆是。

我們要的是真正的謙虛,做學問更是如此。如果一個學者,不管是年輕的,還是中年的、老年的,覺得自己的學問已經夠大了,沒有必要再進行學習了,他就不會再有進步。事實上,不管你搞哪一門學問,絕不會有搞得完全徹底一點問題也不留的。人即使能活上1000年,也是辦不到的。因此,在做學問上謙虛,不但表示這個人有道德,也表示這個人是實事求是的。

我自己怎樣呢?我總覺得自己不行。我常常講,我是樣樣通,樣樣鬆。我一生勤奮不輟,天天都在讀書寫文章,但一遇到一個必須深入或更深入鑽研的問題,就覺得自己知識不夠,有時候不得不臨時抱佛腳。人們都承認,自知之明極難;有時候,我卻覺得,自己的“自知之明”過了頭,不是虛心,而是心虛了。

因此,我從來沒有覺得自滿過。這當然可以說是一個好現象。但是,我又遇到了極大的矛盾:我覺得真正行的人也如鳳毛麟角。我總覺得,好多學人不夠勤奮,天天虛度光陰。我經常處在這種心理矛盾中。別人對我的讚譽,我非常感激;但是,我並沒有被這些讚譽衝昏了頭腦,我頭腦是清楚的。我只勸大家,不要全信那一些對我讚譽的話,特別是那些頂高得驚人的帽子,我更是受之有愧。

散文三:《走運與倒黴》

走運與倒黴,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是絕對對立的兩個概念。世人無不想走運,而絕不想倒黴。

其實,這兩件事是有密切聯繫的,互相依存的,互爲因果的。說極端了,簡直是一而二二而一者也。這並不是我的發明創造。兩千多年前的老子已經發現了。他說:“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孰知其極?其無正。”老子的“福”就是走運,他的“禍”就是倒黴。

走運有大小之別,倒黴也有大小之別,而二者往往是相通的。走的運越大,則倒的黴也越慘,二者之間成正比。中國有一句俗話說:“爬得越高,跌得越重。”形象生動地說明了這種關係。

吾輩小民,過着平平常常的日子,天天忙着吃、喝、拉、撒、睡;操持着柴、米、油、鹽、醬、醋、茶。有時候難免走點小運,有的是主動爭取來的,有的是時來運轉,好運從天上掉下來的。高興之餘,不過喝上二兩二鍋頭,飄飄然一陣了事。但有時又難免倒點小黴,“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沒有人去爭取倒黴的,倒黴以後,也不過心裏鬱悶幾天,對老婆孩子發點小脾氣,轉瞬就過去了。

但是,歷史上和眼前的那些大人物們,他們一身系天下安危,或者系一個地區、一個行當的安危。他們得意時,比如打了一個大勝仗,或者倒賣房地產、炒股票,發了一筆大財,意氣風發,躊躇滿志,自以爲天上天下,唯我獨尊。“固一世之雄也”,怎二兩二鍋頭了得!然而一旦失敗,不是自刎烏江,就是從摩天高樓跳下,“而今安在哉!”

從歷史上到現在,中國知識分子有一個“特色”,這在西方國家是找不到的。中國曆代的詩人、文學家,不倒黴則走不了運。司馬遷在《太史公自序》中說:“昔西伯拘裏,演《周易》;孔子厄陳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而論兵法;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賢聖發憤之所爲作也。”司馬遷算的這個總賬,後來並沒有改變。漢以後所有的文學大家,都是在倒黴之後,才寫出了震古鑠今的傑作。像韓愈、蘇軾、李清照、李後主等等一批人,莫不皆然。從來沒有過狀元宰相成爲大文學家的。

瞭解了這一番道理之後,有什麼意義呢?我認爲,意義是重大的。它能夠讓我們頭腦清醒,理解禍福的辯證關係;走運時,要想到倒黴,不要得意過了頭;倒黴時,要想到走運,不必垂頭喪氣。心態始終保持平衡,情緒始終保持穩定,此亦長壽之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