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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羨林散文集摘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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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羨林散文集摘抄

季羨林散文集摘抄

導語:其實散文創作只是他的一種愛好,相比他的學術研究微不足道。季老是19歲高三時期開始寫散文,耄耋之年他說:“我之所以五六十年來筆耕不輟,全出於我的高中國文教師董秋芳先生之賜。”這裏本站的小編爲大家整理了三篇季羨林散文集摘抄,希望你們喜歡。

季羨林散文集摘抄

散文一:《故鄉的月亮》

每個人都有個故鄉,人人的故鄉都有個月亮。人人都愛自己的故鄉的月亮。

我的故鄉是在山東西北部大平原上。我小的時候,從來沒有見過山,也不知山爲何物。因此,我在故鄉望月,從來不同山聯繫。像蘇東坡說的“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斗牛之間”,完全是我無法想象的。

至於水,我的故鄉小村卻大大地有。幾個大葦坑佔了小村面積一多半。在我這個小孩子眼中,雖不能像洞庭湖“八月湖水平”那樣有氣派,但也頗有一點菸波浩渺之勢。

到了夏天,黃昏以後,我在坑邊的場院裏躺在地上,數天上的星星。更晚的時候,我走到坑邊,擡頭看到晴空一輪明月,清光四溢,與水裏的那個月亮相映成趣。我當時雖然還不懂什麼叫詩興,但也頗而樂之,心中油然有什麼東西在萌動。有時候在坑邊玩很久,纔回家睡覺。在夢中見到兩個月亮疊在一起,清光更加晶瑩澄澈。

我只在故鄉呆了六年,以後就離鄉背井,漂泊天涯。四十多年間,我曾到過世界上將近三十個國家,我看過許許多多的月亮。在風光旖旎的瑞士萊茫湖上,在平沙無垠的非洲大沙漠中,在碧波萬頃的大海中,在巍峨雄奇的高山上,我都看到過月亮,這些月亮應該說都是美妙絕倫的,我都異常喜歡。但是,看到它們,我立刻就想到我故鄉那葦坑上面和水中的那個小月亮。對比之下,無論如何我也感到,這些廣闊世界的大月亮,萬萬比不上我那心愛的小月亮。不管我離開我的故鄉多少萬里,我的心立刻就飛來了。我的小月亮,我永遠忘不掉你!

我住的朗潤園是燕園勝地。此地有山,有水,有樹,有竹,有花,有鳥,每逢望夜,一輪當空,月光閃耀於碧波之上,上下空靈,一碧數頃,而且荷香遠溢,宿鳥幽鳴,真不能不說是賞月勝地。荷塘月色的奇景,就在我的窗外。然而,每值這樣的良辰美景,我想到的卻仍然是故鄉葦坑裏的那個平凡的小月亮。

見月思鄉,已經成爲我經常的經歷。思鄉之病,說不上是苦是樂,其中有追憶,有惘悵,有留戀,有惋惜。流光如逝,時不再來。在微苦中實有甜美在。

月是故鄉明,我什麼時候能夠再看到我故鄉的月亮呀!我悵望南天,心飛向故里。

散文二:《人生的意義與價值》

論人生的意義與價值的微風,文章寫了一些,議論也發表了一通。我看過一些文章,但自己並沒有參加進去。原因是,有的文章不知所云,我看不懂。更重要的是,我認爲這種討論本身就無意義,無價值,不如實實在在地幹幾件事好。  時光流逝,一轉眼,自己已經到了望九之年,活得遠遠超過了我的預算。有人認爲長壽是福,我看也不盡然。人活得太久了,對人生的種種相,衆生的種種相,看得透透徹徹,反而鼓舞時少,嘆息時多。遠不如早一點離開人世這個是非之地,落一個耳根清淨。

那麼,長壽就一點好處都沒有嗎?也不是的。這對了解人生的意義與價值,會有一些好處的。

根據我個人的觀察,對世界上絕大多數人來說,人生一無意義,二無價值。他們也從來不考慮這樣的哲學問題。走運時,手裏攥滿了鈔票,白天兩頓美食城,晚上一趟卡拉0K,玩一點小權術,耍一點小聰明,甚至恣睢驕橫,飛揚跋扈,昏昏沉沉,渾渾噩噩,等到鑽入了骨灰盒,也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活過一生。

其中不走運的則窮困潦倒,終日爲衣食奔波,愁眉苦臉,長吁短嘆。即使日子還能過得去的,不愁衣食,能夠溫飽,然而也終日忙忙碌碌,被困於名繮,被縛於利索。同樣是昏昏沉沉,渾渾噩噩,不知道爲什麼活過一生。

對這樣的芸芸衆生,人生的意義與價值從何處談起呢?

我自己也屬於芸芸衆生之列,也難免渾渾噩噩,並不比任何人高一絲一毫。如果想勉強找一點區別的話,那也是有的:我,當然還有一些別的人,對人生有一些想法,動過一點腦筋,而且自認這些想法是有點道理的。

我有些什麼想法呢?話要說得遠一點。當今世界上戰火紛飛,人慾橫流,“黃鐘譭棄,瓦釜雷鳴”,是一個十分不安定的時代。但是,對於人類的前途,我始終是一個樂觀主義者。我相信,不管還要經過多少艱難曲折,不管還要經歷多少時間,人類總會越變越好的,人類大同之域決不會僅僅是一個空洞的理想。但是,想要達到這個目的,必須經過無數代人的共同努力。有如接力賽,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一段路程要跑。又如一條鏈子,是由許多環組成的,每一環從本身來看,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點東西;但是沒有這一點東西,鏈子就組不成。在人類社會發展的長河中,我們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任務,而且是絕非可有可無的。如果說人生有意義與價值的話,其意義與價值就在這裏。

但是,這個道理在人類社會中只有少數有識之士才能理解。魯迅先生所稱之“中國的脊樑”,指的就是這種人。對於那些肚子裏吃滿了肯德基、麥當勞、比薩餅,到頭來終不過是渾渾噩噩的人來說,有如夏蟲不足以與語冰,這些道理是沒法談的。他們無法理解自己對人類發展所應當承擔的責任。

話說到這裏,我想把上面說的意思簡短扼要地歸納一下:如果人生真有意義與價值的話,其意義與價值就在於對人類發展的承上啓下,承前啓後的責任感[]。

散文三:《夢縈水木清華》

離開清華園已經五十多年了,但是我經常想到她。我無論如何也忘不掉清華的四年學習生活。如果沒有清華母親的哺育,我大概會是一事無成的。

在三十年代初期,清華和北大的門檻是異常高的。往往有幾千學生報名投考,而被錄取的還不到十分甚至二十分之一。因此,清華學生的素質是相當高的,而考上清華,多少都有點自豪感。

我當時是極少數的幸運兒之一,北大和清華我都考取了。經過了一番艱苦的思考,我決定入清華。原因也並不複雜,據說清華出國留學方便些。我以後沒有後悔。清華和北大各有其優點,清華強調計劃培養,嚴格訓練;北大強調兼容幷包,自由發展,各極其妙,不可偏執。

在校風方面,兩校也各有其特點。清華校風我想以八個字來概括:清新、活潑、民主、向上。我只舉幾個小例子。新生入學,第一關就是"拖屍",這是英文字toss的音譯。意思是,新生在報到前必須先到體育館,舊生好事者列隊在那裏對新生進行"拖屍"。辦法是,幾個彪形大漢把新生的兩手、兩腳抓住,舉了起來,在空中搖晃幾次,然後拋到墊子上,這就算是完成了手續,頗有點像《水滸傳》上提到的殺威棍。牆上貼着大字標語:"反抗者入水!"游泳池的門確實在敞開着。我因爲有同鄉大學籃球隊長許振德保駕,沒有被"拖屍"。至今回想起來,頗以爲憾:這個終生難遇的機會輕輕放過,以後想補課也不行了。

這個從美國輸入的"舶來品",是不是表示舊生"虐待"新生呢?我不認爲是這樣。我覺得,這裏面並無一點敵意,只不過是對新夥伴開一點玩笑,其實是充滿了友情的。這種表示友情的美國方式,也許有人看不慣,覺得洋裏洋氣的。我的看法正相反。我上面說到清華校風清新和活潑,就是指的這種"拖屍",還有其他一些行動。

我爲什麼說清華校風民主呢?我也舉一個小例子。當時教授與學生之間有一條鴻溝,不可逾越。教授每月薪金高達三四百元大洋,可以購買麪粉二百多袋,雞蛋三四萬個。他們的社會地位極高,往往目空一切,自視高人一等。學生接近他們比較困難。但這並不妨礙學生開教授的玩笑,開玩笑幾乎都在《清華週刊》上。這是一份由學生主編的刊物,文章生動活潑,而且圖文並茂。現在着名的戲劇家孫浩然同志,就常用"古巴"的筆名在《週刊》上發表漫畫。有一天,俞平伯先生忽然大發豪興,把腦袋剃了個淨光,大搖大擺,走上講臺,全堂爲之愕然。幾天以後,《週刊》上就登出了文章,諷刺俞先生要出家當和尚。

第二件事情是針對吳雨僧(宓)先生的。他正教我們"中西詩之比較"這一門課。在課堂上,他把自己的新作十二首《空軒》詩印發給學生。這十二首詩當然意有所指,究竟指的是什麼?我們說不清楚。反正當時他正在多方面地談戀愛,這些詩可能與此有關。他熱愛毛彥文是衆所周知的。他的詩句"吳宓苦受(毛彥文),三洲人士共驚聞",是夫子自道。《空軒》詩發下來不久,校刊上就刊出了一首七律今譯,我只記得前一半:

一見亞北貌似花,

順着秫秸往上爬。

單獨進攻忽失利,

跟蹤盯梢也挨刷。

最後一句是:"椎心泣血叫媽媽。"詩中的人物呼之欲出,熟悉清華今典的人都知道是誰。

學生同俞先生和吳先生開這樣的玩笑,學生覺得好玩,威嚴方正的教授也不以爲忤。這種氣氛我覺得很和諧有趣。你能說這不民主嗎?這樣的瑣事我還能回憶起一些來,現在不再囉唆了。

清華學生一般都非常用功,但同時又勤於鍛鍊身體。每天下午四點以後,圖書館中幾乎空無一人,而體育館內則是人山人海,着名的"鬥牛"正在熱烈進行。操場上也擠滿了跑步、踢球、打球的人。到了晚飯以後,圖書館裏又是燈火通明,人人伏案苦讀了。

根據上面談到的各方面的情況,我把清華校風歸納爲八個字:清新、活潑、民主、向上。

我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學習了整整四個年頭,其影響當然是非同小可的。至於清華園的景色,更是有口皆碑,而且四時不同:春則繁花爛漫,夏則藤影荷聲,秋則楓葉似火,冬則白雪蒼松。其他如西山紫氣,荷塘月色,也令人憶念難忘。

現在母校八十週年了。我可以說是與校同壽。我爲母校祝壽,也爲自己祝壽。我對清華母親依戀之情,彌老彌濃。我祝她長命千歲,千歲以上。我祝自己長命百歲,百歲以上。我希望在清華母親百歲華誕之日,我自己能參加慶祝。

1988年7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