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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石訪談錄:企業家掌握主流話語權,應推動社會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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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萬科董事局主席王石在接受《中國慈善家》雜誌專訪時,通過對比中外發展歷史,表達了對時局的看法。他說:“如果你說明明是在走回頭路,那我告訴你,這是黎明前的黑暗,是大變革時代即將到來。”

王石訪談錄:企業家掌握主流話語權,應推動社會改革

歷史學一直影響着王石。他說第一本書是湯因比的《歷史研究》。“它告訴我,任何歷史的發展都有一個過程,同時歷史有相當的偶然性,不是必然性。有了這種認識,如何認識自己的民族、如何認識自己的國家,可以進一步提高自信。”

“第二是吉本的《羅馬帝國衰亡史》。參照羅馬,對比中國現在發生的情況,你會驚訝地發現,雖然是2000年前的歷史,卻與現在有很多相似之處,而制度、民主、方法論上,我們還不如2000年前的羅馬,我們現在的制度設計比他們還要落後,就更不要說和現在進行系統比較。認識到差距,反而坦然了,而不是灰心失望。”

在哈佛大學研究美國和日本之後,王石更認爲中國還是很有希望的。

王石對比發現:中國現在急速地城市化、工業化,這種狀況和美國100年前有着驚人的相似。也就是說,我們現在並不比美國當時做得更壞,不用垂頭喪氣。我們搞市場經濟,搞經濟增長,就會破壞環境。新英格蘭地區急速工業化、城市化過程中,93%的水土流失,當時的環境破壞比我們還厲害。但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產生了世界第一個國家公園—黃石公園。我們不是比較他們和我們表現得一樣壞,而是要參照借鑑他們的做法。參照借鑑的不是現在,而是100年前,借鑑他們怎麼走過來的。

“而中國到1970年代末改革開放時,城市化率低於1949年,整個倒退了。你會發現,現在這次城市化過程中,中國已經沒有退路,不可能再走過去的道路,城市化道路必須走下去。從這個角度看,中國是非常有希望的,不用擔心任何回頭路,因爲沒有回頭路可走。”王石說。

王石兩次接受本刊專訪。回看2008年“十元捐款”風波;談環保,談東西方慈善文明的差別,談企業家在公益事業中的位置和作用,談美國求學感受,談中國的城市化……用歷史眼光看現實,用全球眼光看中國:“中國還是非常有希望的。”

以下是王石接受《中國慈善家》雜誌專訪的訪談錄:

企業家掌握主流話語權,應推動社會改革

記者:在微博上,你經常發佈各類植物和小動物的照片,作爲這方面的愛好者,是否可以從這裏找到參與環保事業的源頭?

王石:沒有直接關係。個人微博這兩年有較大改變,因爲房地產你不能談,很敏感。對於花花草草的關注,跟我的個人興趣有關。我對植物,第一比較感興趣,第二和業務有關,綠化環境本身是小區規劃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倒不是跟環保有什麼直接關係。但是對個人的修養多少有關係,個人對有生命的植物、小動物都不去關心、關注,也就談不上對大自然的熱愛了。

談到環保,涉及一個人的行爲,首先人是自私的,最關注的是自己,首先應該強調這個。不要一談個人愛好就都和公益有關,都和企業有關什麼的,其實是沒有關係的。但實際上,自私對我來講一定是利他的,就是利己到最後演變成利他。因爲關心花草、關心小動物,這些都不是孤立的存在。最後一定形成一種共識,關心生命。如果你對它不瞭解、不關心,你來唱高調—關心環保、關心自然,一定是空洞的。你不利己,第一我懷疑你的誠信,第二即使你很真誠,但能持續嗎?

記者:2008年,汶川地震後,因爲一句“普通員工限捐10元,不要讓慈善成爲負擔”,你被捲入輿論漩渦。對於自己當時的理性表達,現在怎麼看?

王石:隔着時間去看越看越淡。我遇到那種情況,壓力非常大,負面輿論大,心裏想不通。但現在再回過頭看,那個事反而比較簡單。既然做公益,本身被誤解,不被接受,這很正常。當然當時不會這麼想,只能事後來看。在中國做公益,公共空間本來就不夠大,傳統的中央政府大包大攬一切,民間的公共空間很窄;現在到了公民社會,更多的公共空間由民間來做。既然是走在前面,言論錯對是一回事,本身就會遭到質疑、誤解。

至於說到一個人的行爲,我的體會是兩點。中國改革到現在,政治改革更多由政治家、學者考慮、推動,我們作爲社會的一員,作爲企業家,現在又掌握着主流話語權,應該在社會改革上面推動。社會改革就是不但把自己的企業做好,還要體現企業公民的責任。

我去金沙江漂流,有一個非常深的體會。金沙江是長江的一個支流,漂流又是在懸崖峭壁之間,我發現一種現象,峭壁上都是一股股涓涓流水,你會感覺到,滔滔長江、金沙江就是涓涓細流匯合而成的。我們每個人就是一股涓涓細流,如何讓社會更美好—我們是抱怨呢?是等着中南海來決定、來改變呢?還是首先從我們自己做起?如果每個人都從自己做起,社會自然就改變了。

這麼多年,我找到了做這些事情的感覺。能力有大小,你儘自己的能力,你是企業家當然要盡企業家的能力。這就是我自己應該扮演的角色,不要更多地想着這應是別人做的,應該上面去做。這是我的最大體會。

記者:你在哈佛大學研究資本主義發展史,怎麼看19世紀末、20世紀初大企業家紛紛成立慈善基金會做慈善?他們是在爲原罪贖罪嗎?

王石:這個原罪說是我們中國的解釋邏輯,我在美國並沒有體會。他們沒有原罪—我的掙錢能力是上帝賦予的,我掙的錢是替上帝保存。不像馬克思主義的這套理論,怎麼剝削工人的血汗錢啊、原罪啊。馬克思分析英國初始資本主義的原罪,那是另外一個問題。新教徒到美國後,新牌的資本主義相較老牌的資本主義是沒有原罪的。

既然是爲上帝保存財富,那他們遲早要離開這個世界,要到上帝那兒,去之前財富怎麼處理?第一,本身有一個如何分配的問題,分配後還有一個問題:後代拿這麼多錢有什麼好處,這反而是個困惑。第二,遺產稅很高,所以成立基金會是讓財富通過上帝的意志關心窮人、做公益活動,宗教有這樣的一個含義。第三,政府鼓勵有錢人做這些事情,在稅收方面有優惠政策。第四就是社會的需求,財富進行第三次再分配。

至於在中國,我覺得就很難說。

記者:現在很多民營企業家也開始捐贈財富做慈善,例如曹德旺。這是否意味着他們的財富積累到一定程度,也會將財富轉爲社會影響力?

王石:有待觀察。爲什麼呢?中國改革開放到現在30多年,民營企業家的積累還是很有限的,再加上中國的發展機會很多,會把更多的積累作爲原始資金投入擴大再生產。在這個過程中,你讓他們把錢都捐出來做公益基金,顯然對企業發展不利。最起碼在未來20年到30年之間,民營企業家出現像曹德旺這樣的慈善家只是個別的現象。

中國的財富積累之後,怎麼進行社會再分配。我個人也有點疑惑。因爲發展到現在,我覺得有幾個問題。民營企業創造的財富到底算誰的?這很含糊。當然你說法律上非常清楚,是個人的。但觀念、本質上是很含糊的。就是說個人的財富並沒得到很好的尊重,個人財富沒有得到尊重,那就不是他的。他考慮的不是捐出去,那就轉移。確定是我的,我最後才能決定捐或作什麼其他處理。比如2008年,大家對我的那種態度,就是你應該捐啊,你什麼意思,你不就賺倆臭錢嗎?現在國家有大災難,你不捐誰捐?這個邏輯很簡單,是很可怕的事情。所以企業家賺錢戰戰兢兢,不會捐出去,而是想辦法轉移出去。你說爲什麼現在移民熱?這是很重要的原因。

中國很多事情是民情比法律還要大,要不怎麼“不殺不足以平民憤”。這很可怕。民憤並不等於對的啊,是不是?要尊重法律,尊重契約精神,要不民憤就不可捉摸了。

記者:如此說,慈善的大發展在某種程度上受制於民衆對財富的態度。

王石:如果不弄清財富到底是誰的,公益活動就不可能健康發展。在美國,非常非常清楚,財富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我的就是我的,至於我怎麼得來的,只要不違法,都要尊重。要不最後非法的也是合法的,最後就是掠奪。沒有私人財產神聖不可侵犯,他都不能做到很安心的自私。不利己,怎麼利他呢?利他也是一種迫不得已。

中國應向美國學習的,除了創新還有責任

記者:作爲企業家,你在參與公益事業,也在不停思考,這些年的參與和思考,你覺得企業家參與公益組織的管理,可以給公益組織帶來哪些創新?

王石:最主要的是企業的一套組織原則、動員力量。從某種角度來講,NGO除了非營利之外,還要求組織的動員效率、透明度、規範化,和企業都是一致的。在這方面,企業家理所應當承擔這樣的責任。如果企業家不發揮作用,NGO會走得非常緩慢。

企業家做NGO也有侷限性,企業家做組織既有資金動員力量,也有媒體動員力量,籌款本身並不是很難。但是應該看到,做公益、做慈善,本身就是公共參與,不僅是出多少錢的問題,出多少錢都不能取代義工扮演的角色。即使企業家有錢,你捐再多的錢,跟把民衆動員起來的力量和義工的力量,那是沒有辦法比的。

我們看李連杰辦的壹基金,恰好企業家的侷限性,李連杰發揮得淋漓盡致。第一,壹基金倡導人人公益、人人蔘與,本身就是一種小額捐贈的理念,和大企業家、知名企業家相比,走的完全是另外一條路。第二,既然是人人蔘與,很自然地引起80後、90後年輕人的積極響應。李連杰的壹基金是在阿拉善SEE創辦三年之後才成立的,但顯然,後者的知名度和公衆動員的號召力遠遠大於前者。當然,連傑邀請企業家參與壹基金的透明度、規範治理方面,我們發揮了很大的作用。

記者:阿拉善SEE生態協會在民主治理上建立了一套良好的機制,這應該是企業家的一個主要貢獻吧?

王石:參加阿拉善協會是企業家自身民主自治建設的過程,而且我個人認爲,這種建設本身的意義超過具體項目。當然,搞公益基金會要有項目支撐。阿拉善更多的影響是企業家如何約束、自律,如何進行民主自治建設。我們強調民主、公平,如果我們在自身的組織中都不能有一套民主的公平的程序,我們又是社會主流的資源控制者,那麼如何要求這個國家、社會進行公平地建設?所以在這方面,妥協的概念非常重要。

記者:跟民主是相關的。

王石:對,民主本身就需要妥協。

記者:你多次強調加入阿拉善SEE生態協會之後,你學會了妥協。妥協的更大意義在哪裏?

王石:在中國的公益活動中,妥協是非常重要的。所謂妥協,簡單來講,就是不要把你的意志強加給別人,不要認爲你什麼都是對的,要更多聽別人怎麼想、每個人怎麼想,之後把每個人的想法融合到一起,讓大家都能接受。中國人的生活中,這是非常缺少的,尤其是現在社會轉型當中。

記者:在你看來,中國民營企業家專程去美國學習,不僅學習開拓創新的意念,更重要的是學習對社會責任的擔當。在這方面,民營企業家與美國企業家相比,差距主要在哪裏?

王石:我們所指的距離,一是方法論,再一個是觀念。

方法論當然有差距,但主要的差距還在觀念上。舉個例子,我們現在認爲要效率就得專制,民主就沒有效率。在美國開會,我有語言障礙,一個專題發言需要用準備好的稿子去念。但是自由討論,有時候跟都跟不上,肯定記不下來,要點都不知道說什麼,你怎麼談觀點?那不行,既然我邀請你參會,你一定要發言。這點我印象非常深刻。我們這邊發言,同意不同意大家都贊成,要不就兩邊吵得一塌糊塗。他們不是。你參加會是因爲你的身份,因爲有你的價值存在,你講什麼不重要,但一定要說話,一定要表達。所以你會發現,在那兒開會兩三天,未必有什麼結果。因爲首先他尊重你,沒有什麼大佬發言定調,沒有。我覺得這種觀點最起碼是對人的尊重,對每一個人的尊重。現在中國非常欠缺這個。如果沒有這個,即使有再好的方法論、再好的工具,也很難判斷,方法論是建立在這個觀念基礎之上的。

我原以爲民主的效率很低,後來發現別人已經很成功了。是有效率低的,但人家把每個人的主觀能動性都發動起來,每個人都表達自己的觀點,這些人就心甘情願地去執行。而我們這邊是,想得通得執行、想不通也得執行,我們都是帶有強制性的。所以咱們學什麼?我覺得更多來講還是觀念:每個人都有他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