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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淑敏散文精選摘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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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淑敏散文精選摘抄

畢淑敏散文精選摘抄

導語:畢淑敏曾獲莊重文文學獎、小說月報第四、五、六屆百花獎、當代文學獎、陳伯吹文學大獎、北京文學獎、崑崙文學獎、解放軍文藝獎、青年文學獎、臺灣第16屆中國時報文學獎、臺灣第17屆聯合報文學獎等各種文學獎30餘次。這裏本站的小編爲大家整理了三篇畢淑敏散文精選摘抄,希望你們喜歡。

畢淑敏散文精選摘抄

篇一:《那個搭車的青年》

那一年,我“五一”放假回家,搭了一輛地方上運送舊輪胎的貨車,顛簸了一天,夜幕降臨才進入離家百來裏的戈壁。正是春天,道路翻漿。突然在無邊的沉寂當中,立起一根土柱,遮擋了銀色的車燈。“你找死嗎?你!你個兔崽子!”司機破口大罵。我這纔看清是個青年,穿着一件黃色舊大衣,拎着一個繫着棕繩的袋子。

“我不是找死,我要搭車,我得回家。”“不搭!你沒長眼睛嗎?司機樓裏已經有人了,哪有你的地方!”司機憤憤地說。

“我沒想坐司機樓子,我蹲大廂板就行。”司機還是說:“不搭!這樣的天,你蹲大廂板會生生凍死!”說着,踩了油門,準備閃過他往前開。

那個人抱住車燈說:“就在那兒……我母親病了……我到場部好不容易借到點小米……我母親想吃……”

“讓他上車吧!”我有些同情地說。

他立即抱着口袋往車廂上爬:“謝謝謝……謝……”最後一個“謝”字已是從輪胎縫隙裏發出來的。

夜風在車窗外淒厲地鳴叫。司機說:“我有一個同事,是個很棒的師傅。一天,他的車突然消失了,很長時間沒有蹤影。後來才知道,原來是有個青年化裝成一個可憐的人,攔了他的車,上車以後把他殺死,甩在沙漠上,自己把車開跑了。”

我心裏一沉,找到司機身後小窗的一個小洞,屏住氣向裏窺探。

“他好像有點冷,別的就看不出什麼了。”我說。

“再仔細瞅瞅。我好像覺得他要幹什麼。”這一次,我看到青年敏捷地跳到兩個大輪胎之間,手腳麻利地搬動着我的提包。那裏裝着我帶給父母的禮物:“哎呀,他偷我的東西呢!”

司機很冷靜地說:“怎麼樣?我說的不錯吧。”

“然後會怎麼樣呢?”我帶着哭音說。

“你也別難過。我有個法子試一試。”

只見司機狠踩油門,車就像被橫刺了一刀的烈馬,瘋狂地彈射出去。我順着小洞看去,那人彷彿被凍僵了,弓着腰抱着頭,石像般凝立着,企圖憑藉冰冷的橡膠禦寒。我的提包雖已被挪了地方,但依舊完整。

我把所見跟司機講了,他笑了,說:“這就對了,他偷了東西,原本是要跳車了,現在車速這麼快,他不敢動了。”

路面變得更加難走,車速減慢了。我不知如何是好,緊張地盯着那個小洞。青年也覺察到了車速的變化,不失時機地站起身,重新搬動了我的提包。我痛苦地幾乎大叫,就在這時,司機趁着車的趔趄,索性加大了搖晃的頻率,車身劇烈傾斜,車窗幾乎吻到路旁的沙礫。

我想到賊娃子一舉傷了元氣,一時半會兒可能不會再打我提包的主意了,心裏安寧了許多。只見那個青年艱難地往輪胎縫裏爬,他把我的提包緊緊地抱在懷裏,往手上哈着氣,擺弄着拉鎖上的提樑。這時,他紮在口袋上的繩子已經解開,就等着把我提包裏的東西搬進去呢……

“師傅,他……他還在偷,就要把我的東西拿走了……”我驚恐萬狀地說。

“是嗎?”師傅這次反倒不慌不忙,嘴角甚至顯出隱隱的笑意。

“到了。”司機突然乾巴巴地說。我們到一個兵站了,也是離那個賊娃子住的村最近的公路,他家那兒是根本不通車的,至少還要往沙漠腹地走10公里……司機打亮了駕駛室裏的大燈,說:“現在不會出什麼事了。”

那個青年挽着他的口袋,像個木偶似的往下爬,狼狽地踩着軲轆跌下來,跪坐在地上。不過才個把時辰的車程,他臉上除了原有的土黃之外,還平添了青光,額上還有蜿蜒的血跡。

“學學啦……學學……”他的舌頭凍僵了,把“謝”說成“學”。

我們微笑地看着他,不停地點頭。

他說:“學學你們把車開得這樣快,我知道你們是爲我在趕路……”他抹了一把下頜,擦掉的不知是眼淚、鼻涕還是血。他點點頭,戀戀不捨地離開了我們。看着他蹣跚的身影,我不由自主地喝了一聲:“你停下!”

“我要查查我的東西少了沒有。”我很嚴正地對他說。司機讚許地衝我眨眨眼睛。青年迷惑地面對我們,脖子柔軟地耷拉下來,不堪重負的樣子。我爬上大廂板,動作是從未有過的敏捷。我看到了我的提包,像一個胖胖的嬰兒,安適地躺在黝黑的輪胎之中。我不放心地摸索着它,每一環拉鎖都像小獸的牙齒般細密結實。

突然觸到棕毛樣的粗糙,我意識到這正是搭車人袋子上那截失蹤的棕繩。它把我的提包牢牢地固定在大廂的木條上,像焊住一般結實。

我的心像凌空遭遇寒流,凍得皺縮起來。

篇二:《孝心無價》

我不喜歡一個苦孩求學的故事。家庭十分困難,父親逝去,弟妹嗷嗷待哺,可他大學畢業後,還要堅持讀研究生,母親只有去賣血……我以爲那是一個自私的學子。求學的路很漫長,一生一世的事業,何必太在意幾年蹉跎?況且這時間的分分秒秒都苦澀無比,需用母親的鮮血灌溉!一個連母親都無法摯愛的人,還能指望他會愛誰?把自己的利益放在至高無上位置的人,怎能成爲爲人類獻身的大師?我也不喜歡父母重病在牀,斷然離去的遊子,無論你有多少理由。地球離了誰都照樣轉動,不必將個人的力量誇大到不可思議的程度。在一位老人行將就木的時候,將他對人世間最後的期冀斬斷,以絕望之心在寂寞中遠行,那是對生命的大不敬。

我相信每一個赤誠忠厚的孩子,都曾在心底向父母許下“孝”的宏願,相信來日方長,相信水到渠成,相信自己必有功成名就衣錦還鄉的那一天,可以從容盡孝。

可惜人們忘了,忘了時間的殘酷,忘了人生的短暫,忘了世上有永遠無法報答的恩情,忘了生命本身有不堪一擊的脆弱。

父母走了,帶着對我們深深的掛念。父母走了,遺留給我們永無償還的心情。你就永遠無以言孝。

有一些事情,當我們年輕的時候,無法懂得。當我們懂得的時候,已不再年輕。世上有些東西可以彌補,有些東西永無彌補[]。

“孝”是稍縱即逝的眷戀,“孝”是無法重現的幸福。“孝”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往事,“孝”是生命與生命交接處的鏈條,一旦斷裂,永無連接。

趕快爲你的父母盡一份孝心。也許是一處豪宅,也許是一片磚瓦。也許是大洋彼岸的一隻鴻雁,也許是近在咫尺的一個口信。也許是一頂純黑的博士帽,也許是作業簿上的一個紅五分。也許是一桌山珍海味,也許是一隻野果一朵小花。也許是花團錦簇的盛世華衣,也許是一雙潔淨的舊鞋。也許是數以萬計的金錢,也許只是含着體溫的一枚硬幣……但“孝”的天平上,它們等值。

只是,天下的兒女們,一定要抓緊啊!趁你父母健在的光陰。

篇三:《我很重要》

當我說出“我很重要”這句話的時候,頸項後面掠過一陣戰慄。我知道這是把自己的額頭裸露在弓箭之下了,心靈極容易被別人的批判洞傷。許多年來,沒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表示自己“很重要”。我們從小受到的教育都是——“我不重要”。

作爲一名普通士兵,與輝煌的勝利相比,我不重要。

作爲一個單薄的個體,與渾厚的集體相比,我不重要。

作爲一位奉獻型的女性,與整個家庭相比,我不重要。

作爲隨處可見的人的一分子,與寶貴的物質相比,我們不重要。

我們——簡明扼要地說,就是每一個單獨的“我”——到底重要還是不重要?

我是由無數星辰日月草木山川的精華匯聚而成的。只要計算一下我們一生吃進去多少穀物,飲下了多少清水,才凝聚成一具美輪美奐的軀體,我們一定會爲那數字的龐大而驚訝。平日裏,我們尚要珍惜一粒米、一葉菜,難道可以對億萬粒菽粟億萬滴甘露濡養出的萬物之靈,掉以絲毫的輕心嗎?

當我在博物館裏看到北京猿人窄小的額和前凸的吻時,我爲人類原始時期的粗糙而黯然。他們精心打製出的石器,用今天的目光看來不過是極簡單的玩具。如今很幼小的孩童,就能熟練地操縱語言,我們才意識到已經在進化之路上前進了多遠。我們的頭顱就是一部歷史,無數祖先進步的痕跡儲存於腦海深處。我們是一株億萬年蒼老樹幹上最新萌發的綠葉,不單屬於自身,更屬於土地。人類的精神之火,是連綿不斷的鏈條,作爲精緻的一環,我們否認了自身的重要,就是推卸了一種神聖的承諾。

回溯我們誕生的過程,兩組生命基因的嵌合,更是充滿了人所不能把握的偶然性。我們每一個個體,都是機遇的產物。

常常遙想,如果是另一個男人和另一個女人,就絕不會有今天的我……

即使是這一個男人和這一個女人,如果換了一個時辰相愛,也不會有此刻的我……

即使是這一個男人和這一個女人在這一個時辰,由於一片小小落葉或是清脆鳥啼的打攪,依然可能不會有如此的我……

一種令人悵然以至走入恐懼的想象,像霧靄一般不可避免地緩緩升起,模糊了我們的來路和去處,令人不得不斷然打住思緒。

我們的生命,端坐於概率壘就的金字塔的頂端。面對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我們還有權利和資格說我不重要嗎?

對於我們的父母,我們永遠是不可重複的孤本。無論他們有多少兒女,我們都是獨特的一個。

假如我不存在了,他們就空留一份慈愛,在風中蛛絲般飄蕩。

假如我生了病,他們的心就會皺縮成石塊,無數次向上蒼祈禱我的康復,甚至願災痛以十倍的烈度降臨於他們自身,以換取我的平安。

我的每一滴成功,都如同經過放大鏡,進入他們的瞳孔,攝入他們心底。

假如我們先他們而去,他們的白髮會從日出垂到日暮,他們的淚水會使太平洋爲之漲潮。面對這無法承載的親情,我們還敢說我不重要嗎?

我們的記憶,同自己的伴侶緊密地纏繞在一處,像兩種混淆於一碟的顏色,已無法分開。你原先是黃,我原先是藍,我們共同的顏色是綠,綠得生機勃勃,綠得蒼翠欲滴。失去了妻子的男人,胸口就缺少了生死攸關的肋骨,心房裸露着,隨着每一陣輕風滴血。失去了丈夫的女人,就是齊斬斬折斷的琴絃,每一根都在雨夜長久地自鳴……面對相濡以沫的同道,我們忍心說我不重要嗎?

俯對我們的孩童,我們是至高至尊的惟一。我們是他們最初的宇宙,我們是深不可測的海洋。假如我們隱去,孩子就永失淳厚無雙的血緣之愛,天傾東南,地陷西北,萬劫不復。盤子破裂可以粘起,童年碎了,永不復原。傷口流血了,沒有母親的手爲他包紮。面臨抉擇,沒有父親的智慧爲他謀略……面對後代,我們有膽量說我不重要嗎?

與朋友相處,多年的相知,使我們僅憑一個微蹙的眉尖、一次睫毛的抖動,就可以明瞭對方的心情。假如我不在了,就像計算機丟失了一份不曾複製的文件,他的記憶庫裏留下不可填補的黑洞。夜深人靜時,手指在撳了幾個電話鍵碼後,驟然停住,那一串數字再也用不着默誦了。逢年過節時,她寫下一沓沓的賀卡。輪到我的地址時,她閉上眼睛……許久之後,她將一張沒有地址只有姓名的賀卡填好,在無人的風口將它焚化。

相交多年的密友,就如同沙漠中的古陶,摔碎一件就少一件,再也找不到一模一樣的成品。面對這般友情,我們還好意思說我不重要嗎?

我很重要。

我對於我的工作我的事業,是不可或缺的主宰。我的獨出心裁的創意,像鴿羣一般在天空翱翔,只有我才捉得住它們的羽毛。我的設想像珍珠一般散落在海灘上,等待着我把它用金線串起。我的意志向前延伸,直到地平線消失的遠方……沒有人能替代我,就像我不能替代別人。我很重要。

我對自己小聲說。我還不習慣嘹亮地宣佈這一主張,我們在不重要中生活得太久了。我很重要。

我重複了一遍。聲音放大了一點。我聽到自己的心臟在這種呼喚中猛烈地跳動。我很重要。

我終於大聲地對世界這樣宣佈。片刻之後,我聽到山嶽和江海傳來回聲。

是的,我很重要。我們每一個人都應該有勇氣這樣說。我們的地位可能很卑微,我們的身分可能很渺小,但這絲毫不意味着我們不重要。

重要並不是偉大的同義詞,它是心靈對生命的允諾。

人們常常從成就事業的角度,斷定我們是否重要。但我要說,只要我們在時刻努力着,爲光明在奮鬥着,我們就是無比重要地生活着。

讓我們昂起頭,對着我們這顆美麗的星球上無數的生靈,響亮地宣佈——

我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