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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迷宮通向自由勵志人物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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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6月,阿根廷詩人、小說家博爾赫斯長眠於日內瓦。86歲的他知道自己身患癌症後,遷居到他年輕時旅居過且念念難忘的日內瓦。在那裏,小他47歲的瑪麗亞·兒玉決定嫁給他。她的陪伴給了他一直渴望的平靜,他一生求而不得的愛情玫瑰在生命行將成爲廢墟時開放。他曾寫過一首詩《我的一生》:

從迷宮通向自由勵志人物故事

我總是靠近歡樂,也珍惜痛苦的愛撫。

我已渡過了海洋。我已經認識了許多土地。

我愛過一個高傲的白人姑娘,她擁有西班牙的寧靜。

我見過一望無際的郊野,西方永無止境的不朽在那裏完成。

我品嚐過衆多的詞語。我深信這就是一切。

而我再也見不到,再也做不出新的事情。

我相信,我日日夜夜的貧窮與富足,與上帝和所有人相等。

不到十句詩,寫完了一生。他活了86歲零9個月,大多數時候與苦澀、失敗和被忽視爲伴,被反覆失敗的愛情折磨,爲不能滿足父母的期望而痛苦,在自責和羞愧中度過了許多孤寂時光。他感到命運對他很吝嗇,等了太多年,心碎太多次。

他認爲,如果人的一生能簡化到兩三個場景,那麼,他的人生場景裏繞不開愛情。

愛上諾拉·朗厄,是博爾赫斯的劫數。1924年,博爾赫斯結束在歐洲的遊學,回到布宜諾斯艾利斯。他結束了一段一開始就被他母親打壓、沒什麼希望的愛情,第一次遭遇寫作瓶頸。恰在這時,他的堂妹諾拉·朗厄以美貌在詩人圈子裏出了名。博爾赫斯的蹩腳同行寫過誇張的情詩讚美諾拉:“有着夢遊人的眼睛,充滿悲劇情調又甜美萬分。”諾拉有一頭紅髮,行爲出格,是個假小子。她14歲開始寫作,她幼稚的詩作,流露出尋找去世父親替代品的渴望。堂妹放縱不羈的行動力和沉浸在喪父陰影下的脆弱感,混合成浪漫的光環,博爾赫斯淪陷了。看到她,他相信靈感的泉水又來了。

“她來了,像吸鐵石一樣把我這樣的鐵吸引了過去/她有一頭可愛的紅髮,嫵媚,迷人。”這是阿波利奈爾的詩《漂亮的紅髮》,也是博爾赫斯心中的諾拉。他以爲她是領路者,將帶領他發現內心超我的詩歌。很快,諾拉在詩人圈裏芳名響亮,身份是博爾赫斯的女門徒。一次飯局,博爾赫斯介紹她認識了吉龍鐸。席間,諾拉不小心打翻了紅酒,吉龍鐸靠近她低語:“血在我們之間流淌。”化尷尬爲調情,21歲的諾拉動心了。這個文場和情場的雙重老手,只用一句話,就讓她認定他是命中註定的`人。她的斯文而病弱的堂兄博爾赫斯帶着她來聚會,結束時,她卻跟着吉龍鐸走了。

這是博爾赫斯的奇恥大辱。博爾赫斯討厭吉龍鐸是公開的祕密,近視且口吃的博爾赫斯,藐視對方荷爾蒙過剩的雄性氣概,兩人文學觀念更是不對路。更可氣的是,他視如珍寶的諾拉,在吉龍鐸那兒成了棄婦——她兩次被這個情場浪子拋棄。第一次,吉龍鐸不辭而別去巴黎。第二次,吉龍鐸爲了處理父親的喪事回到阿根廷,進而和她坦白,他在倫敦已有家室,之後他回到歐洲,對她不聞不問,音訊全無。

可憐的姑娘深陷在單戀裏。這是一場連環單戀,博爾赫斯不能停止對諾拉的愛,而諾拉不能停止對吉龍鐸的愛。博爾赫斯衝動地求婚了,希望婚姻能夠讓她忘掉悲慘的情事。28歲的博爾赫斯和22歲的諾拉一度非正式地訂婚。可是,死了老婆的吉龍鐸,居然從歐洲回來了。諾拉的一顆心又一次被折騰得不上不下,但她這次鐵了心,堂兄長情的陪伴不能換來她的愛情,爲了結束這筆糊塗賬,她決定去奧斯陸的姐姐家住一年。

諾拉的抉擇讓博爾赫斯痛苦,他在思念中寫下:“你的聲音是愛的聲音,充滿了愛的力量和輝煌,我已經忘記了那些‘我愛你’的聲音,但你的聲音把我奴役了。”寫出這些句子時,他幻想着自己有一天會重新得到諾拉的愛。

1929年2月,諾拉回到阿根廷,再次拒絕和博爾赫斯維持親密關係。對博爾赫斯而言,這個打擊是巨大的,成了他寫作的轉折點。6月,博爾赫斯發表了一篇以地獄爲主題的文章,探討苦難有沒有盡頭。

他在後記裏寫道:“孤獨的清醒就是地獄吧。沒有任何方向和清晰的目標,這就是我一生的命運吧。”8月,《聖馬丁札記》出版,這是他詩人生涯的告別書。他寫了14年的詩,面對愛情的狼藉,他放棄了。之後,他轉向散文和評論寫作。

愛情沒了,寫作幾乎難以爲繼。他彷徨了兩三年,從1930年到1932年,他寫了若干關於小說藝術的評論文章。在《敘述的藝術和魔幻》裏,他第一次明確提出,小說不是現實的鏡子,它是一片“自治的領地”,小說就其本質,“是一種語言手段”。這個觀念的確立很重要,他決定通過小說來彌補自己的損失——既是感情的,也是寫作的,他要在虛構中找到他作爲博爾赫斯的意義。

博爾赫斯的創作路徑很受爭議,一度被評論爲“晦澀的腦力遊戲”。

與此同時,諾拉不甘心做心碎的文藝女青年,她決心從博爾赫斯和吉龍鐸的影響裏獨立出來,甩掉“詩人的女伴”這個名號。就在博爾赫斯發表第一部短篇小說集《惡棍列傳》時,諾拉寫出長篇小說《45天和30名海員》,從此,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文學沙龍裏多了一位活躍的女作家。時任智利駐阿根廷大使館文化領事的聶魯達,從西班牙遠道而來的洛爾迦,這些在20世紀初的文壇叱吒風雲的男人,都曾是諾拉的仰慕者。有那麼一段時間,諾拉、聶魯達和洛爾迦的桃色傳聞傳遍佈宜諾斯艾利斯的文藝圈。

這些當然傳到了博爾赫斯耳朵裏,他妒忌得發狂。對諾拉的執念是他邁不過去的坎,幾年不寫詩的他試着寫起英文詩,字字泣血:“我可以獻給你我的孤獨、我的黑暗,還有我心靈的飢渴;而我現在想用不確定、危險和失敗來賄賂你。”可是這改變不了現實,她不愛他,他連當“備胎”的機會都沒有。

這段單向付出的苦戀拖了十來年才畫上象徵性的句號。那是一個偶然的事件,諾拉一大家子決定搬家,而且要賣掉老宅。那座大房子是博爾赫斯的愛情發生地,他和諾拉在那裏頻繁約會過。有一次他們見面,坐在通往地窖的臺階上,她告訴他,她把地窖當作“一個永久不變的安全之地”。凝結着他刻骨銘心回憶的場所要易主了,這觸發博爾赫斯寫出他最著名的短篇小說《阿萊夫》。小說的潛臺詞是他對諾拉失敗的愛情。男主角愛人去世的時間是1929年2月,那是諾拉從奧斯陸歸來的時候,她明確地要求解除和博爾赫斯的婚約。男主角每年去拜訪死去的愛人住過的房子,可是有一天,房子被拆了。回憶將成廢墟,這時,他知道了一種叫“阿萊夫”的魔法球,可以讓人看到整個宇宙的瞬間景象。而這個魔法球不在別處,就在通往地窖的臺階上。

愛諾拉,是博爾赫斯不死不滅的慾望,他在《惡棍列傳》的獻言裏寫道:“我把我僅存的內核獻給她,獻給一顆不受時間和喜怒哀樂干擾的內心。”即便當時的諾拉已經是吉龍鐸的配偶。他只能抓住對心上人的回憶。

1929年以後,博爾赫斯的很多寫作嘗試是失敗的,他太痛苦了,困在思念中,當局者迷。1940年,他寫了《通天塔圖書館》,把宇宙設定成一座圖書館,人類被困在巨大的幾何形大廈裏,試圖找出生命的目的,但一切是徒勞的,生命只是一場事先張揚的設計。寫這個故事時,博爾赫斯沉浸在幻滅中,人生和寫作的方向都不太明瞭。當時他已經寫了10年小說,總被非議沒能寫出像樣的情節,被認爲是個不成器的小說家。

後來被奉爲“先鋒聖經”的《小徑分岔的花園》在初發表時是失敗的。布宜諾斯艾利斯的評論界老生常談地議論這是一部“帶着異域色彩的頹廢之作”,盤旋在“偵探小說和做作深奧的博學”之間。博爾赫斯雄心萬丈,而《小徑分岔的花園》終究錯失1942年的“阿根廷國家文學獎”。這是寫作給他帶來的最激烈的一次刺痛,他感到自己被孤獨地遺棄在黑暗中,太苦澀了。

兩年後,他把《小徑分岔的花園》以後創作的6個短篇收成合集《虛構集》,這個書名明白地表達了他長久以來的意圖——小說是一種人工的構造體,獨立於現實之外。因爲《虛構集》,阿根廷作家協會決定特設一個“偉大榮譽獎”頒發給博爾赫斯,以彌補《小徑分岔的花園》受到的偏見和誤判。頒獎儀式在1945年7月舉行,連帶一個盛大的晚宴,名利的流光溢彩讓博爾赫斯高興起來,他感到幻想文學將不再是邊緣化的文體:“想象的世界之流永不停息地流過我們的世界。”

1940年至1942年是博爾赫斯人生的轉折點。父親去世對他的影響很大。他小時候就和父親結成奇異又默契的聯盟,反抗他那貴族母親“光宗耀祖”的雄心。他會走上文學這條路,也是追隨父親的步子,儘管父親一輩子只寫了幾首詩和一部爛尾的小說《酋長》。父親死後,博爾赫斯經歷了一生中最黯淡的日子,在消沉中,他迷上《神曲》,但丁代替了他不再擁有的父親。

博爾赫斯相信《神曲》是但丁真實的經歷,反覆精讀《神曲》後,他重燃起希望:寫作與經歷相遇,而精神之愛實現救贖,他也會找到他的“比阿特麗絲”。在1940年前後,他把感情投向諾拉的妹妹海蒂,當然這份感情的本質是文學實踐,並不是男女之情。博爾赫斯憧憬像但丁那樣寫作,他想寫出一部自傳式的神話,於是決定修正之前那部不成功的自傳小說《通往穆塔西姆之路》。他的目標是:“涵蓋我之前所有的作品,對我目前爲止所有書做出總結和解釋。它將以小說開始,以神話結束。”這部計劃的長篇幾經修改,延宕了近30年,正式出版時,成了半自傳短篇小說《國會》。

《國會》和他父親的《酋長》之間,有着深刻的相似性——一個強大的首領站在文明和野蠻之間,年輕人的愛情促使首領做出一個決定,而這決定悲劇性地改變了故事的結局。博爾赫斯的父親臨死前,曾希望兒子能代替他重寫《酋長》。《國會》可以看作是博爾赫斯用30年的時光完成對父親的許諾。在父親的故事裏,酋長不能容忍女兒越界的愛情,戀人的激情被比喻成河流決堤。博爾赫斯和他父親一樣,以河流隱喻愛情,但他修復了父親描繪的破碎田園詩,改寫了《酋長》的結局。他以父親原作的結構,鋪展出但丁式的神話,從地獄到煉獄再到天堂。當他爲這個故事定稿時,已經是1970年,他突破萬千險阻,又一次發出自我救贖的呼喊和細語:他希望書面文字能夠照亮生活,寫作既是生活的來源,也是生活的終結;他還想重新獲得一個女人的愛,她能帶他走向自我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