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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丹青經典語錄大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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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真想知道是什麼因素、在什麼時刻、他們的鬍子開始“萌生”,並“確認”爲絡腮鬍子,而我卻沒有。——回答記者問“什麼時候萌生藝術年頭,並什麼時候確認自己是藝術家。”

陳丹青經典語錄

2、明星挺好,有個別人猖狂,欺負人,但決不會比貪官更猖狂,更欺負人。……哪位明星使一回性子,衆人就吐口水,要他道歉。中國人到了欺負弱者,欺負站在明理的人,立馬個個義正詞嚴。

3、上網、看雜誌,都沒有問題,那是另一種閱讀方式。但以可憐的一點閱讀經驗,覺得看書的經驗仍然不可能代替的。……讀書不代表學問,不代表見解,更不意味着人文水準。

4、中國連真正的公共空間還沒出現,哪裏來的“公共知識分子”?進入公共事務時,偶爾有像我這樣的傻子出來說幾句真話大家就很願意聽,這是一件很可憐的事情。

5、今天,全國的院校,全國的教育,大談“人文”——可是大家要知道,一個民族忽然要來大談“人文”,不是好事情,正好相反,它說明人文狀況出現了大問題。

6、我不記得遇到過讓我厭惡的同性戀。某些同志讓人厭惡,但絕不因爲他是同志。異性戀,那些所謂“符合自然規律“的人,不也有太多叫人厭惡的傢伙麼?

7、藝術家是天生的,學者也天生。“天生”的意思,不是指所謂“天才”,而是指他實在非要做這件事,什麼也攔不住,於是一路做下來,成爲他想要成爲的那種人。

8、《斷背山》真的不是關於同性戀,而是關於壓抑,關於那個時代。李安刷新了牛仔文化,他深知什麼是壓抑。在中國,在過去半個多世紀,異性戀們也壓抑得一塌糊塗啊。

9、放鬆**鉗制、美學觀略略放寬、創作格局稍許多元,是做文化起碼的前提。八十年代用過一個詞,叫做“鬆綁”——不少語言真形象,一不留神,實情給說出來。

10、連續劇你不要批評它,不要當它是藝術,它就是生活。你給我看電影,我馬上計較哪個鏡頭沒用好,哪個光沒用好,連續劇你計較這些幹什麼?多深多淺,我不計較。我不喜歡,換臺就是了。

11、國畫的“國”字,貶了,國畫的“畫”字,除了生財,唯剩下兩件法寶:一是工具,二是圖式——憑藉國畫**塵埃落定的歷史“能見度”,我們“想起”了偉大的古典傳統。

12、現在的教育體制下,一個學生從本科到碩士、博士,可能是講師,講師到副高,然後多少教授。花錢買版在雜誌上發表,這樣才能過關。所以這些教授沒有時間去上課,去關心學生。

13、“事物都被意義和語言所覆蓋,而攝影則是把這些意義和語言從客體的周圍全部剝除乾淨……”如果將這句話個佛家所云的如夢幻,如空花之類的語句放在一起理解,結論會不會很有趣?

14、好在“批評”的涵義之一即“評論”,評論的涵義之一即“讚美”,讚美又可衍生爲“宣傳”、“粉飾”“包裝”之意,自然而然地,中國的批評乃成爲一種大規模的“裝飾性文本”。

15、我也曾一路無知而愚蠢,只是貧窮時代的愚蠢無可羞,也無可張揚。現在我可能聰明一點了,只因逐步擺脫了愚蠢,並願繼續擺脫:不必同外國比較,我所比較的對象,是我自己。

16、居然想當藝術家—這意思,不是想當誰、誰想當,卻說出一種價值觀:人生一世,低頭上班也好,億萬資產也罷,到了你看清楚、想明白,似乎還是活色生香有滋有味當個藝術家最自由、最浪漫、最瀟灑。

17、知識的封鎖與匱乏,使人失落,書籍的雜亂與無序,同樣使人失落。古人說:“盡信書不如無書。”這話說在有書可讀的年代。……這可能是一個書籍不斷增多,而書籍的影響日漸萎縮的年代。

18、我自知識見寡陋。友人笑說:這算什麼?各地賓館多的是,按賓館的級別而分年齡、姿色、身材的“檔次”,我所去的賓館在那一帶要算是“高級”的,姑娘自然也就出乎其類而拔乎其萃,夜夜上班,白天不出門的。

19、一晃五十年過去,國家忽然想起“人文傳統”、“國學研究”這些字眼,忽然要來紀念“國學研究院”,忽然要來做今天這樣的“人文大講堂”——所以不但是我,連國家也常常失去記憶的。

20、都市白領痛苦的根源,則介於“開放前”、“開放中”、“開放後”,她們在似是而非將開未來的性觀念之前,飽受其弊,鮮蒙其利。問題是,與咱中國“開放女性”們邂逅而上牀,下牀而分手的中國男性,是怎樣的男性呢?

21、中國文藝很荒涼,瘦得只剩肱二頭肌,疙瘩肉。瞧着挺壯的樣子,看上去繁花似錦。就象中國體育,全世界拿金牌,可是社會上哪有體育?人民哪有體育?到處拿獎的“體育”是中國最壯的一塊肌肉,其他部分瘦得要死。

22、我不知道自己懂不懂礦工或農民,但我一定弄不懂當官的、談生意的、玩兒金融的,還有毫無表情的科學家,不,一點都不懂——這就是我和現實的關係,這就是爲什麼我總是難以和現實理順關係,而且不想理順。

23、我四處走動,仰看,數百年磨損擦洗的石柱與瓷面閃着圓潤的微光,美極了,美極了,但是不恐懼,不震撼,不被吸引,不分神一一這就是我所謂嚴厲,嚴厲的意思,就是進到殿下不容你胡思亂想,唯匍匐跪拜。

24、魯迅早就講過,到了你搖筆桿寫點東西、說說話,已經說明你沒用了。真正做事情的人,悶着,不說話,就這麼去做了。我現在兩個態度,一是說話沒用的,所以第二,保持說話,這是最後一點權利,如此而已。

25、你一要肯定自己的感受,感受是很可貴的東西。畫出動人的畫,憑的是感受,而不是技巧。我畫的那個朝聖的小姑娘,那麼苦、那麼好看,但她自己卻不知道——藝術就是這樣,憑這一點點就打動人了。

26、世界上的重要藝術家都不是研究生學歷,也不是本科、美院附中,有的連高中都沒上。梵高就是個病人,畢加索也沒有大學文憑。當今中國,需要文憑,爲了就業,得到社會的認可,你就得拿個文憑。

27、生命是無意義的,從來就是盲目的。上一代知識分子接受唯物論教育,進步論教育。它肯定人是有價值的,有意義的,世界是進步的,我們做的一切是必要的、應該如此的、向前進的——所有的苦惱、官司、狂妄、災難,都從這裏來。

28、您是否害怕太有思想的女人?這樣的女人做老婆會怎麼樣?陳:聽這意思,男人們以爲自己很有思想麼?我注意到,今天的許多女子要比男子有思想,因此問題可能是:“這樣的男人做老公會怎麼樣?”

29、繪畫是視覺藝術,看不到真東西,一切都是空談,就像是一羣聾子在那裏談論音樂。可是我們全國上下千萬名畫家和藝術愛好者,居然也就空口談藝術,談了半個多世紀,像我這樣的無知,今天還要給無知的學生上課。

30、年輕人真的要很珍惜青春。二十歲到三十歲這段時間過了不會再有了。人的成長其實不是知識,所有的成長背後都有一個核心問題,就是他知道時間過去了。所以你想做什麼,你就要百分之百的努力去做到。二十五六歲以後其實已經晚了。

31、我所謂的“權力”,不是說誰在欺負誰,誰在受欺負。說破了,所謂體制,就是飯碗。四十多年前毛主席警告大家:“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今天,體制警告大家,併成功地使大家隨時隨地自我警告:“千萬不要忘記飯碗。”

32、我剛到美國,正趕上流行”雅痞“生活方式,高級中產階級,玩健身,在一條滾動的皮帶上邁開大步昂然走,各種器械練身段,跟他媽刑具似的,弄一身一身的臭汗,對自己很滿意,然後沖洗沖洗,上某層吃牛排,一個人吃,很滿意。

33、生態就是這樣:道旁垂柳和崖岸松柏不是相互喜歡彼此承認的關係。我常驚訝美國藝術家對所謂歐美藝壇的訊息所知很有限,後來我逐漸明白,他們不必太知道,他們自己就是“訊息”,就同每一物種自我證明自在自爲的道理一樣。

34、“科以人傳科尤重,人以科傳人可知。”解釋起來,好比你是錢學森,又是博士,這博士學位因爲你就分量很重;可要是你沒啥名堂,卻拿個博士學位混一輩子,你這傢伙是個什麼料,可想而知——我向來討厭名校學生自視高人一等的那張臉。

35、英國人約翰伯格說過這樣的話,他說:“一個被割斷歷史的民族和解及,它只有的選擇和行爲的權力,就不如一個始終得以將自己置身於歷史之中的民族和階級,這就是爲什麼——這也是唯一的原因——所有過去的藝術,都是一個**的問題。”

36、我近年發稿出書,一字一節斟酌再三;到編輯那兒,我這邊每必聲明:儘管刪,儘管刪!編輯那邊呢,嘴笑着,眉皺着:唉呀我們也沒辦法呀,要生存呀,謝謝你理解呀!最好玩是電視製作人:陳先生,放開了說!說啥都行!我們後期會處理的,您放心!

37、“當不成作家當畫家,當不了畫家,索性留長頭髮打大領結了事。”這是上世紀魯迅調笑不成器的文藝青年時脫口說的話。不料此後,長頭髮青年還是一茬一茬冒出來:我自己,年少時才畫幾筆畫,出道成功遠得還沒譜,怎麼辦呢,管他娘,先留起滿腦袋的長頭髮!

38、中國的成年人的交往,即便藝術家,也是一套精緻的“人際關係”,夾纏着利益、謀算,陰晴不定。藝術本是無事之事,而在不少分明世故而習練瀟灑的中國同行面前,不知起於何時,我竟會覺得開口談論藝術怕是一件迂腐淺薄到近乎羞恥的事。

39、城市景觀,全毀了。有哪個古老國家這樣義無反顧地糟蹋自己的帝都,抹殺自己的歷史?開羅?馬德里?羅馬?巴黎?京都?奈良?彼得堡?沒有。沒有一個古老的都城像咱們的北京這樣持續毀容,面目全非,恨不得把北京的模樣全給改了。

40、那年冬天我取到奧爾的鑰匙打開西四十二街223號501室的房門,經年累月的松節油氣味撲面而來。撒一泡尿,點上煙,我在五十平方米的屋裏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覺得就像初上井岡山那會兒一樣年輕,這是我平生第一間自己的畫室啊!

41、什麼叫做救自己呢?就是忠實自己的感覺,認真做每一件事,不要煩,不要放棄,不要敷衍。哪怕寫文章時標點符號弄清楚,不要有錯別字——這就是我所謂的自己救自己。我們都得一步一步救自己,我靠的是一筆一筆地畫畫,賈樟柯靠的是一寸一寸的膠片。

42、我喜歡張愛玲的散文。《道路以目》,題就起得好。寫戒嚴封鎖,路人攔在街邊,忽而兩個便衣從中捕走一人,動作、背影瞧過去“熟狎而自然”。《更衣記》也好。現在中國人穿成這樣,該由張愛玲來說說。有些話題,換個人就說不像樣的,意思對不對,另一回事。

43、早不學,晚不學,偏偏就在那年月,我抹開油畫顏料學起不畫**“不行”的西洋畫。結果呢,我畫的是胖乎乎笑嘻嘻的毛主席:他老人家成了“**”初年紅遍全國的超級模特兒,在千萬幅**油畫中,唯一的“半**”也是毛主席:只見他游泳過後身穿浴衣肩胸半露,正慈祥地招手呢。

44、我從小受的教育就是“世界上三分之二的人民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當然,那三分之一就是指活在神州大地上的中國人。我實在不忍享受“水淺”而“火不熱”的生活,遂毅然出國,“受苦”去了——真不好意思,今年年初,我又回來了。我一回來,還在美國的不少中國同行就憂心忡忡誠心誠意追問我:適應麼?習慣麼?後悔麼?那意思,就是怕我回來又“受苦”。

45、於是這才逼出來八九十年代真正屬於我們自己的“懷舊電影”──也是怎樣的鬧**(其實那叫什麼**),怎樣的鬧戀愛(其實那叫什麼戀愛),**加戀愛,小孩子糊里糊塗養出來。小孩長大了,扒車混票,千里認父千里尋母,那一個個另娶另嫁的老知青瞧着各自的骨血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左右難做人:黃蜀芹導演的幾十集連續劇《孽債》講的不就是這檔子事情麼?90年代以來類似的影視長片太多了,主旋律莫不是兒女私情中的**文化,文化**中的兒女私情。

46、十多年沒見了,他不跟我敘舊,也不問我從哪裏過來,沒有溫情主義和傷感主義,就像從來沒有分開過一樣。……。歲月滄桑,世事難料,畫家能守住的也只有這幾本舊畫冊,在無人喝彩中自有一種從容與淡定,波瀾不驚中題材已被超越:在一筆一劃的把玩中,他營造着安防性命的處所。

47、我也不免世故的。在坦然率真、了無心機的馬克與奧爾面前,我常暗自羞慚。這兩位美國老兄多麼不相似、不相干,但我每想到他倆總覺得像是同一個傢伙:都娶了歐洲的妻子,都是三個孩子的父親,魁梧,健康,男中音,見面握手,直視我的眼睛,一股子餘波凜然的學生腔和少年氣。

48、鐘聲不管這些。它完全不理會誰是托爾斯泰,誰是俄羅斯與蘇聯。斯大林當政後,搗毀巨廟——臨近地鐵站供着教堂傾倒的歷史照片——到了葉利欽時代,教堂迅速重建,巍然矗立,鐘聲大作,何其興高采烈的巨響啊!我從未領教過這等猖狂的鐘鳴。它當下敲亂了我對蘇聯的數十年想象,但在悚然諦聽的片刻,我自以爲感到了俄羅斯魂魄:那個真正的,我所不瞭解的俄羅斯。

49、今天,全國院校,全國的教育,大談”人文“——————可是大家要知道,一個民族忽然要來大談人文,不是好事情,正相反,它說明人文狀況出現了大問題。二十年前,我爲什麼去到紐約,不是爲了移民,發財。而是爲了到西方開眼界,看看油畫經典的原作。當我走到紐約大都會美術館,上下古今的西方油畫看也看不過來,可是沒有想到就在那裏,我從此開始了中國藝術中國文化的啓蒙,認清了我們民族從上古到清末的藝術家譜。

50、這個民族窮得太久了,一切在告訴他,我們不再窮了,我們也有地位了,全中國都在過一種假想的西方生活。全中國陶醉在這個假想中,各個城市崛起的“羅馬花園”證實了這種假想。這個民族需要一個夢,現在夢實現了。但這個夢是外國夢。夢中景象全是外國,這一百年所有事情告訴你:我們以前的日子是不好的。不要再過那樣的日子。

51、藝術是什麼呢?有道是“江南草長,羣鶯亂飛”,亦好比“平疇交遠風,良苗亦懷新”—藝術你不要去管它,也不必怎樣去養它,有點時代的暖意,有點文化的水土,它就滋蔓生長,爭奇鬥豔,弄得你眼花……所以前面美國人那句笑話還剩一句沒說完:既是連貴族也巴望當一回藝術家,藝術家想當什麼呢—藝術家以爲自己是耶和華!

52、我從未領教過這等猖狂的鐘鳴。南北歐基督教天主教的鐘聲,大抵單鍾、單音,均勻而緩慢,一下一下,莊嚴慈悲;中國與日本的寺廟鐘鳴也屬單鍾、單音,更其深沉悠遠——東正教擊鐘原來是這樣的嗎?那像是好幾口鐘鼎同時瘋了,每口鐘迸發的巨響有如看不見的金屬音柱,在空中發瘋似的奔竄,伴着歌唱般的旋律,但不是樂曲,而是鍾與鍾連串撞擊次第交作的轟然節律,簡單而魯莽,精力瀰漫,如快樂的瘋漢趨於癲狂。

53、《建黨偉業》是一部向北洋**致敬的電影,該片用生動的鏡頭,精彩的案例,溫馨的細節,爲我們描繪了這樣一個時代:報紙可以私人控股,新聞可以批評**,大學可以學術獨立,學生可以上街**,羣衆可以祕密結社,**不能隨便抓人。權力有邊界,法律有作用,人權有保障,窮人有活路,青年有理想

54、人事與史蹟的累累誤點,尚在其次,最可怕者,是代代相沿的訛傳鏈早經公認而凝固:其實都不可輕信,都有問題。而持說者與被說者是否同代,尤須仔細考量,近年讀楊奎鬆先生的歷史書,感慨系之:非得過去好幾代人,國事與黨爭,這纔可能討得相對翔實而平正的說法,隨口議論,貿然下筆,動輒涉嫌輕佻而失德的。

55、奢華就是會花錢。有錢很好,有錢了,看你會不會花錢。你要知道,中國人從來喜歡炫耀,中國這方面並不是那麼溫柔敦厚,那麼儉樸,那是儒家的宣傳,做的是另一回事。韓愈那麼正派的士子,還有兩個小蜜呢。古人很張狂的……現在的暴發戶想顯擺,不會顯擺。他們應該顯擺,我希望中國的有錢人穿得奇怪得要命,過非常奇怪的生活。大部分藝術是這樣出來的。中國必須有這麼一羣怪人,過非常不真實的生活。

56、可是人的心理線索很複雜,既通向熟悉親切的,有認同感的歷史景觀,又會迷失在異己的,陌生刺激的新奇景觀。一百多年來,中國持續發生劇烈的西化和現代化運動,中國的城市和建築發生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景觀變化,中國人心理景觀中那條源遠流長的大線索,開始模糊、混亂、斷裂,到了今天,我們幾乎找不到自己的線索了。

57、凡?高究竟爲什麼了斷生命,不重要的(各種說法我都接受,也都不相信)。那是神祕的事情。他只畫了十幾年畫。但他自我完成了。夭折的天才自有藝術生命的早期、中期和晚期,同年齡順序無關。有的花只盛開一天,一小時。有些真理只顯示給一個人。凡?高自己知道的。

58、中國人大抵是慣於取巧而敷衍的,我自己也是如此。而我所見美國藝術家,一個個憨不可及,做事情極度投入、認真、死心眼兒、有韌性,即所謂持之以恆,精益求精是也。同人家比,中國人的大病、通病,是做事不踏實,做人不老實,要說踏實老實的憨人,中國不是沒有,只是少,例外,吃虧,混不開。

59、藝術與自由:有創見的人與國家是完全對立的。對國家來說只有一個辦法-扼殺那些具有真知灼見的人,如果社會這一觀念是爲了支配一個人的思想的話,那麼這個人就註定要毀滅,反之,要是沒有扼殺個人的國家,也就不會有真知灼見的人:只有在這麼一種時刻,在這麼一種壓力下,纔會有真知灼見的人。人只有在越過無數障礙之後,才能稱得上是藝術家,因而對藝術非但不該加以鼓勵,相反應當壓抑藝術。

60、“一個被割斷歷史的民族和階級,它自由的選擇和行爲的權力,就不如一個始終得以將自己置身於歷史之中的民族和階級,這就是爲什麼——這也是唯一的原因——所有過去的藝術,都是一個**的問題”這段話,對我而言顯得不可理解,按照我的想法,一個民族若是歷史沒有被割斷過,則今天的任何文化行動都會背上巨大的歷史包袱,何以說這樣的民族更加自由呢?

61、當今世界架上繪畫,都在不同程度地圖像化。70年代末,羅蘭?巴特茲啊他談論攝影的專書中說:“攝影以其霸權鎮壓了其他類型的圖像,不再有版畫,不再有具象繪畫,只有一種以攝影爲模式的具象繪畫,因受迷惑而順從攝影。”…………簡而言之,20世紀後五十年不是繪畫的世紀,而是圖像的世紀。重要的不是二者的關係,而是這種關係徹底改變了人類的“觀看”經驗。

62、在中原本土幾代人的文化生活、品行教養與視覺經驗中,傳統經典的“真身”與“本相”,幾乎是“缺席”的,如此,而我們居然從未停止描繪並談論山水畫……此一綿密淵深的“美文”系統完全脫離“語境”,不再與古典山水畫同其呼吸,而淪爲時人尋章摘句的失效詞語,有效啓動着誤讀的循環,衍生更多的歧義。

63、中國種種考試積弊久已生成畸形的“考試文化”、“考試人格”,在我到過的十多所全國或各省市重點藝術學院,不曾遇到一位外語和藝術相得益彰,同樣優異,並對二者充滿熱情與信念的學生,滿目所見,是不知所從而不得不從的集體表情,那是被考試怪獸過度強姦後的“無表情”。

64、倘若眼目疾速,忽然,一個,又一個,三五個,從天而降的雌雄美人迎面走來,倏忽閃過,帶着一臉劇情,同時生動地帶走了罕見的好身材。即便略微難看或上了年紀的臉也煥發着著名小說著名角色的性格魅力,有聲有色地厭煩着、無聊着、滿懷心事,恍如經典小說中的庸吏、騙子、神學生、卜卦者、有來歷的醉漢……真是神祕而確鑿:在俄國人的臉上,我分明讀到文學。

65、嚴格地說,我與每位學生不是師生關係,不是上下級關係,不是有知與無知的關係,而是儘可能真實面對藝術的雙方。這“雙方”以無休止的追問精神,探討畫布上、觀念上、感覺上,以至心理上的種種問題。那是一種共同實踐,彼此辯難的互動過程,它體現爲不斷的交談,尋求啓示,提出問題,不求定論,有如禪家的公案,修行的細節。

66、我爲什麼喜歡魯迅?他罵人、鬥爭,不買賬,一輩子叫板,但是孝順、善良、心軟。西方一些知識分子、藝術家也是,很驚世駭俗,但私下很純樸、真實。中國這樣的人不多,要麼驚世駭俗,人不可愛;要麼人可愛,卻沒有骨頭、鋒芒。“好”必須犧牲很多東西,如果反抗,就得把“好”作爲代價。中國人的人格不豐富,太單面。

67、此外,當你面對單獨的臉,有時很難確認他(她)的種屬與血緣——我所驚動的俄羅斯美人大致奇異地混雜着動物性和優雅的文化感,年輕人的一臉生氣勃勃是如我在自由國家見慣的淳樸與無辜,而俄羅斯式的若有所思(有時,相貌就是表情)會使尋常的臉顯得高貴起來。

68、我不知世界各國可有其他古遺址如希臘,城郭歷然,柱石遍野,裸裎着前生的骨骸,成全來世的憑弔與賞看:古埃及更古,遺蹟多爲神廟,瑪雅故址倒也完好,巫氣太重,都不及希臘城邦的廢墟堆,處處留情,給你懷想當初的盛世與人煙。那些年走在曼哈頓,舉目仰看,忽兒想:這超級城市總有潰亡的一天吧,數千年後,誰元萬里迢迢飛過來,只爲瞻仰形銷骨立的鋼精水泥羣?

69、如今都說“人體美”:男人?還是女人?長長十年,唯一可供窺看的“女**”躲在“赤腳醫生手冊”裏,胸腔盆骨,曲線窈窕,雖是語焉不詳粗粗用線勾一勾,已經看得我面紅心跳。時代真是變了,在京城衚衕飯館我就不止一次見到牆上公然掛着真人尺寸的美國裸女大照片,躺着,媚着,桌面上火鍋沸騰猜拳行令,看都沒人看一眼。

70、人人生而平等,那是法國人的口號,是願望,不是事實。你雙眼皮,我他媽單眼皮?人從孃胎裏一鑽出來就不平等。關鍵是要讓懸殊差別的社會建立一個體現公正的機制,社會上的財富,讓窮人也能受益。公正不可能,平衡可能。中國現在的問題不是貧富懸殊,是不公平,不平衡。

71、我們誰都會有這種體驗。一生中有太多次個人危機(或輕或重,出於各種原因)足以讓人放棄手上的事情。聰明人會停下,繞開,但碰到凡?高的性格(天才的性格,濃度百倍於常人),不,應該說像凡?高這樣一條性命(再沒有誰的作品會像凡?高的畫直見性命),這種個人危機足以使他乾脆不要性命。

72、古人多麼懂得尺度與比例。現代摩天樓的體量與高度遠遠超過了古教堂,驚人,險奇,但無涉崇高偉大;偉大崇高,事關建築的比例,比例引導觀看:人的視線略過寺房的種種結構向寺頂匯合聚集,者觀看過程便起崇高之感,教堂的尖頂或圓頂不是句號,不是終結,而是引視線指向天際,爲無形的上升感與消失感,賦予有形。此番在伊斯坦布爾描繪古寺,仍然手拙,那反覆的結構多難畫,好在有了年紀,平靜地沮喪,片刻安然。

73、蔡元培任北大校長,胡適任中國公學校長,徐悲鴻任北平藝專校長。擱現在,第一條入黨,第二條湊夠行政級別,然後呢,領導看順眼了或把領導捋順了。於是一層層報批、討論、談話、任命,轉成副部級、部級之類……這樣的“入世”,有利益、沒擔當。今日大大小小教育官員除了一層層向上負責,對青年、對學問、對教育、對社會,誰有大擔當?

74、不是江郎才盡,那是庸才的以己度人;也不能說由於他的精神病,人間有的是精神病患者。是什麼呢?或許是一種罕見的對於自己的誠實。意大利大導演帕索里尼的好友在分析他最後一部備受爭議的電影時說,帕索里尼在這部電影中“不再喜歡他自己了”。不久,帕氏死於一場他自己招惹的慘禍。

75、這個民族窮得太久了,一切在告訴他,我們不再窮了,我們也有地位了,全中國都在過一種假想的西方生活。全中國陶醉在這個假想中,羅馬花園證實了這種假想。這個民族需要一個夢,現在夢實現了。但這個夢是外國夢。夢中的景象全是外國。這一百年所有事情告訴你:我們以前的日子是不好的。不要再過那樣的日子了。再一個原因是**。階級滅掉了。中國地面上,士紳、精英、資產階級、貴族,絕了種了。

76、這就叫開眼界。此後經過,略微留心了。果然,某次是在嚴冬,竟有七八位腰穿皮質超短裙的“姑娘”沿街蹲開。美女蹲坐,照樣身姿好看的,兼且十分“本土化”,她們無所事事而分明有事,其中一位對着手提電話大叫:“咋整呀?你說啥呀!”明眸皓齒。以我輩對於美女的最高比較級看,她們平均的“好看程度”正像當年軍區文工團女演員。

77、您對中國的大學教育很滿意嗎?您對野蠻拆遷很滿意嗎?您對目前的醫療系統很滿意嗎?假如您誠實地告訴我:是的,很滿意!很開心!我立即向你低頭認罪:我錯了,我改,我腦子進水了,我對不起人民,我要重新做人,封我的嘴,然後向你們好好學習——這樣行吧?

78、我期待並試圖促成中國人看世界的旅行文學,但並不是中國人如何印證西方人已經發現的世界,而是寫出中國人自己的眼光。發現,並不僅僅意味着登上最高的山,潛入最深的溝,越過最後一道自然屏障而抵達前人未到之處——如果是這樣的話,西方探險家沒給我們留下太多機會——發現還意味着從熟視之物看出新意,從平凡之事看到美,從混沌中看見秩序,從無情中寫出有情,遊記,是考驗觀察和見地的文體。

79、我們太遲接觸現代藝術,又太早被現代藝術帶來的一系列問題攪擾不安。小至油畫,大到整個中國的文藝,都處於“更年期”。你看,傳統文學、戲劇、音樂、舞蹈,電影等等,都面臨持續變局。小說家要面對網絡文學,音樂家要面對流行音樂,電影導演更面對影視業、製片人制度、盜版DVD等等,如果還像從前,腦筋只繞着鏡頭、用光之類“影像風格”轉,你根本弄不到資金,幹不成活兒。

80、但凡是個人物而生前身後被議論紛紛的,情形大約如此——要曉得張愛玲,只有讀胡蘭成。並非她是他的妻。多少恩愛一世的男女晚歲追記亡夫亡婦,也是讀來乏味,以至不堪;而胡蘭成與張愛玲相處不過數年,其間,其後,胡蘭成即另有愛人,不止一位,都在回憶中詳細交代着。可是胡蘭成說他一生只給四個人“敬一炷香”,其中唯張愛玲是女子:也並不因爲她是他的妻,而是“愛玲開了我的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