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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地山:法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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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地山:法眼

許地山:法眼

“前幾個月這城曾經關閉過十幾天,聽說是反革命軍與正革命軍開仗的緣故。兩軍的旗號是一樣的,實力是一樣的,宗旨是一樣的,甚至黨綱也是一樣的。不過,爲什麼打起來?雙方都說是爲國,爲民,爲人道,爲正義,爲和平……爲種種說不出來的美善理想,所以打仗的目的也是一樣!但是,依據什麼思想家的考察,說是‘紅馬’和‘白狗’在裏頭作怪。思想家說,‘馬’是‘馬克思’,或是馬克思主義的走馬;‘紅’就是我們所知道的‘紅’;‘狗’自然是‘狗必多’,或是什麼資本,帝國主義的走狗;‘白’也是我們所常知道的‘白’。”

“白狗和紅馬打起來,可苦了城裏頭的‘灰貓’!灰貓者誰?不在前線的誰都不是!常人好像三條腿的灰貓,色彩不分明,身體又殘缺,生活自然不順,幸而遇見瞎眼耗子,他們還可以飽一頓天賜之糧,不幸而遇見那紅馬與白狗在他們的住宅裏拋炸彈,在他們的田地裹開壕溝,弄得他們欲生不能,求死不得,只能向天嚷着說:‘真命什麼時候下來啊!’”

“這是誰說的呢?”

“這一段話好像是誰說過的,一下子記不清楚了。現在先不管它到底是哪一方的革命是具有真正的目的,據說在革命時代,凡能指揮兵士,或指導民衆,或利用民衆的暴力財力及其它等等的人們的行爲都是正的,對的,因爲愚隨智和弱隨強是天演的公例。民衆既是三條腿的灰貓,物力心力自然不如紅馬和白狗,所以也得由着他們驅東便東,逐西便西,敢有一言,便是‘反革命’。像我便是擔了反革命的罪名到這裏來的,其實我也不知道所反的是哪一種革命,不過我爲不主張那毀家滅宅的民死主義而寫了一篇論文罷了。”

這是在一個離城不遠的新式監獄裏兩個青年囚犯當着獄卒不在面前的時候隔着鐵門的對話。看他們的樣子,好像是新近被宣告有反動行爲判處徒刑的兩個大學生。罪本不重,人又很斯文,所以獄卒也不很嚴厲地監視他們。但依法,他們是不許談話的。他們日間的勞工只是抄寫,所以比其餘的囚徒較爲安適。在回監的時候,他們常偷偷地低談。獄卒看見了,有時也干涉了下,但不像對待別的囚徒用法權來制止他們。他們的囚號一個是九五四,一個是九五一。

“你方纔說這城關閉了十幾天是從哪裏得來的消息?我有親戚在城裏,不曉得他們現在怎樣?”他說時,現出很憂慮的樣子。

九五四回答說,“今天獄吏叫我到病監裏去替一個進監不久卻病得很沉重的囚犯記錄些給親屬的遺言,這消息是從他那聽來的。”

“那是一個什麼人?”九五一問。

“一個平常的農人罷。”

“犯了什麼事?”

九五四搖搖頭說:“還不是經濟問題?在監裏除掉一兩個像我們犯的糊塗罪名以外,誰不都是爲飲食和男女嗎?說來他的事情也很有趣。我且把從他和從別的獄卒聽來的事情慢慢地說給你聽吧。”

“這城關了十幾天,城裏的糧食已經不夠三天的用度,於是司令官不得不偷偷地把西門開了一會,放些難民出城,不然城裏不用外攻,便要內訌了。據他說,那天開城是在天未亮的時候,出城的人不許多帶東西,也不許聲張,更不許打着燈籠。城裏的人得着開城的消息,在前一晚上,已經有人抱着孩子,揹着包袱,站在城門洞等着。好容易三更盼到四更,四更盼到五更,城門纔開了半扇,這一開,不說腳步的聲音,就是喘氣的聲音也足以賽過飛機。不許聲張,成嗎?”

“天已經快亮了。天一亮,城門就要再關閉的。再一關閉,什麼時候會再開,天也不知道。因爲有這樣的顧慮,那班灰貓真得拼命地擠。他現在名字是‘九九九’,我就管他叫‘九九九’吧。原來‘九九九’也是一隻逃難的灰貓,他也跟着人家擠。他胸前是一個女人,雙手高舉着一個包袱。他背後又是黑壓壓的一大羣。誰也看不清是誰,誰也聽不清誰的聲音。爲丟東西而哭的,更不能遵守那靜默的命令,所以在黑暗中,只聽見許多悲慘的嚷聲”

“他前頭那女人忽然回頭把包袱遞給他說,‘大嫂,你先給我拿着吧,我的孩子教人擠下去了。’他好容易伸出手來,接着包袱,只聽見那女人連哭帶嚷說,‘別擠啦!擠死人啦!我的孩子在底下哪!別擠啦!踩死人啦!’人們還是沒見,照樣地向前擠,擠來擠去,那女人的哭聲也沒有了,她的影兒也不見了。九九九頂着兩個包袱,自己的腳不自由地向着抵抗力最弱的前方進步,好容易纔出了城。”

“他手裏提着一個別人的和一個自己的包袱,站在橋頭衆人必經之地守望着。但交給誰呢?他又不認得。等到天亮,至終沒有女人來問他要哪個包袱。”

“城門依然關閉了,作戰的形勢忽然緊張起來,飛機的聲音震動遠近。他慢慢走,直到看見飛機的炸彈遠遠掉在城裏的黨旗臺上爆炸了,纔不得不拼命地逃。他在歧途上,四顧茫茫,耳目所觸都是炮煙彈響,也不曉得要往哪裏去。還是照着原先的主意回本村去吧。他說他也三四年沒回家,家裏也三四年沒信了。”

“他揹着別人的包袱像是自己的一樣,惟恐兵或匪要來充主人硬領回去。一路上小心,走了一天多才到家。但他的村連年鬧的都是兵來匪去,匪來兵去這一套‘出將入相’的戲文。家呢?只是一片瓦礫場,認不出來了。田地呢?一溝一溝的水,由戰壕一變而爲運糧河了。妻子呢。不見了!可是村裏還剩下斷垣裂壁的三兩家和枯枝零落幾棵樹,連老鴉也不在上頭歇了。他正在張望徘徊的時候,一個好些年沒見面的老婆婆從一間破房子出來。老婆婆是他的堂大媽,對他說他女人前年把田地賣了幾百塊錢帶着孩子往城裏找他去了。據他大媽說賣田地是他媳婦接到他的信說要在城裏開小買賣,教她賣了,全家搬到城裏住。他這才知道他妻子兩年來也許就與他同住在一個城裏。心裏只詫異着,因爲他並沒寫信回來教賣田,其中必定另有原故。他盤究了一兩句,老婆婆也說不清,於是他便找一個僻靜的地方,打開包袱一看,三件女衣兩條褲子,四五身孩子衣服,還有一本小褶子兩百塊現洋,和一包銀票同包在一條小手中裏面。‘有錢!天賜的呀!’他這樣想。但他想起前幾天晚間在城門洞接到包袱時候的光景,又想着這恐怕是孤兒寡婦的錢嗎。佔爲己有,恐怕有點不對,但若不佔爲己有,又當交給誰呢?想來想去,拿起小摺子翻開一看,一個字也認不得。村裏兩三家人都沒有一個人認得字。他想那定是天賜的了,也許是因爲妻子把他的產業和孩子帶走,跟着別的男人過活去了,天才賜這一注橫財來幫補幫補。‘得,我未負人,人卻負我’,他心裏自然會這樣想。他想着他許老天爺爲憐憫他,再送一份財禮給他,教他另娶吧。他在村裏住了幾天,聽人說城裏已經平復,便想着再回到城裏去。”

“城已經被攻破了,前半個月那種恐慌漸漸地被人忘卻。九九九本來是在一個公館裏當園丁,這次回來,主人已經回籍,目前不能找到相當的事,便在一家小客棧住下。”

“慣於無中生有的便衣偵探最注意的是小客棧,下處,酒樓等等地方。他們不管好歹,凡是住棧房的在無論什麼時候,都有盤查的必要,九九九在自己屋裏把包袱裏的小手巾打開,拿出摺子來翻翻,還是看不懂。放下摺子,拿起現洋和鈔票一五一十這樣地數着,一共數了一千二百多塊錢。這個他可認識,不由得心裏高興,幾乎要嚷出來。他的錢都是進一個出一個的,那裏禁得起發這一注橫財。他撾了一把銀子和一疊鈔票往口袋裏塞,想着先到街上吃一頓好館子。有一千多塊錢,還捨不得吃嗎?得,吃飽了再說。反正有錢,就是妻子跟人跑了也不要緊。他想着大吃一頓可以消滅他過去的憂鬱,可以發揚他新得的高興。他正在把銀子包在包袱裏預備出門的時候,可巧被那眼睛比蒼蠅還多的便衣偵探瞥見了。他開始被人注意,自己卻不知道。”

“九九九先到估衣鋪,買了一件很漂亮的青布大衫罩在他的破棉襖上頭。他平時聽人說同心樓是城裏頂闊的飯莊,連外國人也常到那裏去吃飯,不用細想,自然是到那裏去吃一頓飽,也可以藉此見見世面。他僱一輛車到同心樓去,他問夥計頂貴的菜是什麼。夥計以爲他是打哈哈,信口便說十八塊的燕窩,十四塊的魚翅,二十塊的熊掌,十六塊的鮑魚,……說得天花亂墜。他只懂得燕窩魚翅是貴菜,所以對夥計說,‘不管是燕窩,是魚翅,是鮑魚,是銀耳,你只給做四盤一湯頂貴的菜來下酒。’‘頂貴的菜,現時得不了,您哪,您要,先放下定錢,今晚上來吃罷。現在隨便吃吃得啦。’夥計這樣說。‘好罷。你要多少定錢?’他一面說一面把一疊鈔票掏出來。夥計給他一算,說‘要吃頂好的四盤一湯合算起來就得花五十二塊,您哪。多少位?’他說一句‘只我一個人!’便拿了六張十圓鈔票交給夥計,另外點了些菜吃。那頭一頓就吃了十幾塊錢,已經撐得他飽飽地。肚子裏一向少吃油膩,加以多吃,自是不好過。回到客棧,躺了好幾點鐘,肚子裏頭怪難受,想着晚上不去吃罷,錢又已經付了,五十三塊可不是少數,還是去罷。”

“吃了兩頓貴菜,可一連瀉了好幾天。他吃病了。最初捨不得花錢,找那個大夫也沒把他治好。後來進了一個小醫院,在那裏頭又住了四五天。他正躺在牀上後悔,門便被人推開了。進來兩個巡警,一個問‘你是汪綬嗎?’‘是。’他毫不驚惶地回答。一個巡警說:‘就是他,不錯,把他帶走再說吧。’他們不由分說,七手八腳,給那病人一個五花大綁,好像要押赴刑場似的,旁人都不曉得是怎麼一回事,也不便打聽,看着他們把他扶上車一直地去了。”

“由發橫財的汪綬一變而爲現在的九九九的關鍵就在最後的那一番。他已經在不同的衙門被審過好幾次,最後連賊帶證被送到地方法院刑庭裏。在判他有罪的最後一庭,推事問他錢是不是他的,或是他搶來的。他還說是他的。推事問‘既是你的,一共有多少錢?’他回答一共有一千多。又問‘怎樣得的那麼些錢?你不過是個種園子的?’”

“‘種地的錢積下來的。’他這樣回答。推事問‘這摺子是你的嗎?’他見又問起那摺子,再也不能撒謊了,他只靜默着。推事說:‘憑這招子就可以斷定不是你的錢,摺子是姓汪的倒不錯,可不是叫汪綬。你老實說罷。’他不能再瞞了,他本來不曉得欺瞞,因爲他覺得他並沒搶人,也沒騙人,不過叫最初審的問官給他打怕了,他只能定是他自己的,或是搶人家的,若說是檢的或人家給的話,當然還要捱打。他曾一度自認是搶來的。幸而官廳沒把他馬上就槍斃,也許是因爲沒有事主出來證明罷。推事也疑惑他不是搶來的,所以還不用強烈的話來逼迫他。後來倒是他自己說了真話。推事說‘你受人的寄託,縱使物主不來問你要,也不能算爲你自己的。’‘那麼我當交給誰呢?放在路邊嗎?交給別人嗎?物主只有一個,他既不來取回去,我自然得拿着。錢在我手裏那麼久,既然沒有人來要,豈不是一注天財嗎?’推事說,‘你應當交給巡警。’他沉思了一會,便回答說,‘爲什麼要交給巡警呢?巡警也不是物主呀。’”

九五一點頭說:“可不是!他又沒受過公民教育,也不知道什麼叫法律。現在的法律是仿效羅馬法爲基礎的西洋法律,用來治我們這班久經浸潤於人情世道的中國人,那豈不是頂滑稽的事嗎?依我們的人情和道理說來,拾金不昧固然是美德,然而要一個衣食不豐,生活不裕,知識不足的常人來做,到的很勉強。郭巨掘地得金,並沒看見他去報官,除袁子才以外,人都贊他是行孝之報。九九九並不是沒等,等到不得不離開那城的時候才離閉,已算是賢而又賢的人了,何況他回家又遇見那家散人亡的慘事。手裏所有的錢財自然可以使他因安慰而想到是天所賞賜。也許他曾想過這老天爺藉着那婦人的手交給他的。”

九五四說,“他自是這樣想。但是他還沒理會‘竊鉤者誅,竊國者侯’這句格言在革命時代有時還可以應用得着。在無論什麼時候,凡有統治與被治兩種階級的社會,就許大掠不許小掠,許大竊不許小竊,許大取不許小取。他沒能力行大取,卻來一下小取,可就活該了。推事判他一個侵佔罪,因爲情有可原,處他三年零六個月的徒刑,賊物牌示候領。這就是九九九到這裏來的原委。”

九五一問,“他來多久了?”

“有兩個星期了罷。剛來的時候,還沒病得這麼厲害。管他的獄卒以爲他偷懶,強迫他做苦工。不到一個星期就不成了,不得已才把他送到病監去。”

九五一發出同情的聲音低低地說,“咳,他們每以爲初進監的囚犯都是偷懶裝病的,這次可辦錯了。難道他們辦錯事,就沒有罪嗎?哼!”

九五四還要往下說,驀然看見獄卒的影兒,便低聲說,“再談罷,獄卒來了。”他們各人坐在囚牀上,各自裝做看善書的樣子。一會,封了門,他們都得依法安睡。除掉從監外的墳堆送來繼續的蟋蟀聲音以外,在監裏,只見獄裏的邏卒走來走去,一切都靜默了。

獄中的一個星期像過得很慢,可是九九九已於昨晚上氣絕了。九五四在他死這前一天還被派去謄錄他入獄後的報告。那早晨獄卒把屍身驗完,便移到屍房去預備入殮,正在忙的時候,一個女人連嚷帶哭他說要找汪綬。獄卒說,“汪綬昨晚上剛死掉,不能見了”。女人更哭得厲害,說汪綬是她的丈夫。典獄長恰巧出來,問明情由,便命人帶他到辦公室去細問她。

她說丈夫汪綬已經出門好幾年了。前年家裏鬧兵鬧匪,忽然接到汪綬的信,叫把家產變賣同到城裏做小買賣。她於是賣得幾百塊錢,帶着一個兩歲的孩子到城裏來找他。不料來到城裏才知道被人暗算了,是同村的一個壞人想騙她出來,連人帶錢騙到關東去。好在她很機靈,到城裏一見不是本夫,就要給那人過不去。那人因爲騙不過,便逃走了。她在城裏,人面生疏怎找也找不着她丈夫。有人說他當兵去了,有人說他死了,壞人才打那主意。因此她很失望地就去給人做針黹活計,洗衣服,慢慢也會用錢去放利息,又曾加入有獎儲蓄會,給她得了幾百塊錢獎,總共算起來連本帶利一共有一千三百多塊。往來的帳目都用她的孩子汪富兒的名字寫在摺子上頭。據她說前幾個月城裏鬧什麼監元帥和醬元帥打仗,把城裏家家的飯鍋幾乎都砸碎了。城關了好幾十天,好容易聽見要開城放人。她和同院住的王大嫂於是把錢都收回來,帶着孩子跟着人擠,打算先回村裏躲躲。不料城門非常擁擠,把孩子擠沒了。她急起來,不知把包袱交給了誰,心裏只記得是交給王大嫂。至終孩子也沒找着,王大嫂和包袱也丟了。城門再關的時候,他還留在門洞裏。到逃難的人們全被轟散了,她纔看見地下血跡模糊,衣服破碎,那種悲慘情形,實在難以形容。被踹死的不止一個孩子,其餘老的幼的還有好些。地面上的巡警又不許人搶東西,到底她的孩子還有沒有命雖不得而知,看來多半也被踹死了。她至終留在城裏,身邊只剩幾十塊錢。好幾個星期過去,一點消息也沒有,急得她幾乎發狂。有一天,王大嫂回來了。她問要包袱。王大嫂說她們彼此早就擠散了,哪裏見她的包袱。兩個人爭辯了好些時,至終還是到法庭去求解決。法官自然把王大嫂押起來,等候證據充足,才宣告她的罪狀。可惜她的案件與汪綬的案件不是同一個法官審理的。她報的錢財數目是一千三百塊,把摺子的名字寫做汪扶爾。她也不曉得她丈夫已改名叫汪綬,只說他的小名叫大頭。這一來,弄得同時審理的兩樁異名同事的案子湊不在一起。前天同院子一個在高等法院當小差使的男子把報上的法庭判辭和招領報告告訴她,她才知道當時恰巧抱包袱交給她大夫,她一聽見這消息,立刻就到監裏。但是那天不是探望囚犯的日子,她怎樣央告,守門的獄卒也不理她,他們自然也不曉得這場冤枉事和她丈夫的病態,不通融辦理,也是應當的。可惜他永遠不知道那是他自己的錢哪!前天若能見着她,也許他就不會死了。

典獄長聽她分訴以後,也不禁長嘆了一聲。說,“你們都是很可憐的。現在他已經死了,你就到法院去把錢領回去吧。法官並沒冤枉他。我們辦事是依法處理的,就是據情也不會想到是他自己妻子交給他的包袱。你去把錢領回來,除他用了一百幾十元以外,有了那麼些錢,還怕養你不活嗎?”典獄長用很多好話來安慰她,好容易把她勸過來。婦人要去看屍首,便即有人帶她去了。

典獄長轉過身來,看見公案上放着一封文書。拆開一看,原來是慶祝什麼戰勝特赦犯人的命令和名單,其中也有九五四和九五一的號頭。他伏在案上劃押,屋裏一時都靜默了。硯臺上的水光反射在牆上掛着那幅西洋正義的女神的臉。門口站着一個聽差的獄卒,也靜靜地望着那蒙着眼睛一手持劍一手持秤的神像。監外墳堆裏偶然又送些斷續的蟲聲到屋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