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給我水仙花的女孩 ——張平治

寄給我水仙花的女孩 ——張平治

一位年齡一大把的男作者，竟然收到了一位年輕女讀者寄贈的水仙花，不能不怦然心動，感到是一種殊榮。

寄花的女孩叫桃紅，她在江南一個小城做文化工作，是電大中文系畢業生。她有點像三毛，貌不驚人卻纔氣過人，非常有靈性，而且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憂鬱。她酷愛文學，看重愛情，多情善感，夢幻特多，給人的印象是：“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是個不易爲人深層次理解的女孩。

她讀了我的《席慕蓉的柔美世界》一書後，心潮澎湃地給我寫了一封長信。信中說：“請原諒一個女孩的魯莽，冒然寫信給你。你的書使我懂得了一個道理，一個女人如能得到一種無怨無悔的愛，那就是最大的幸福，終生都可無憾了。我多麼羨慕席慕蓉啊！”

接下來她痛徹心肺地向我述說了她的一次失戀。她說：“當我在書上讀到席慕蓉的詩句：‘任世間哪一條路，我都不能與你同行時，我就更加哀傷欲絕了。’我想自己今生今世再沒福份去享受兩情相悅的愛了，頓覺失去了一切生趣。”當三毛死的噩耗傳來時，她大爲震驚！感到三毛用絲襪自縊來畫上生命的句號，是解脫隱痛的良策。她也極想這樣做，只是感到父母愛她太深，一時不忍傷害二老的心。她現在正在生死的十字路口徘徊。

我讀了桃紅的來信，不禁心悸惶恐起來，一層陰雲籠罩了我的心。我立刻警覺到救她要緊。要盡力寬慰說服她，萬萬不能走上絕路。可是我又想到：我畢竟不是大鬍子“荷西”，能有足夠的力量救她嗎？但我還是趕緊給她回信。

我又細讀了她的長信，感到她文學素養極好，感情纖細豐富。她說她不是一個漂亮女孩，但是天性卻很愛美，愛讀古典詩詞和朦朧新詩，愛望着天邊的流雲沉思，愛深秋時節去採野菊，生性就愛癡愛狂，以致不知將愛得過深的那顆心向何處置放。她外表像一塊冰，內心卻是一團火，幻想常如一片雲。作爲一個女人，她應是爲愛而生爲愛而死的。她還說，讀了我的書，相信我定能理解她那顆女孩的心……只是我不知道她根據什麼就這樣說[]。

接到我的回信，她又寫來了長信，寫得傷感而又纏綿。她說：“我是一個將被洪水吞沒的人，蒼天有眼，你及時向我飄來了一葉‘諾亞方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永生都會感激你的。你在信的結尾寫着：‘緊握你的小手，’那麼，就請你不要嫌棄。把我那雙冰冷的小手緊握吧，最好是永遠不要放棄，你能答應我嗎？你懂得我的意思嗎？”

就這樣魚雁傳遞，我們的信件多了起來。本來我們是作者和讀者的關係，卻不料在不知不覺中，我倆都已進入另一種角色，關係變得模糊起來。我感到她是一種進攻型的，而我卻難於抵禦，天吶！我已被她的愛所俘了。

春節到了，她給我寄來一張精美的賀卡，上寫道：“給大平：願我們美好的心願，凝成一粒種子播在心中，在新春的酥雨薰風中發芽成長。”她說的這意思我懂。同時，她又來信說：“我對‘緣分’篤信不疑，我相信人的一切，都是冥冥之中天意的安排，你是聰明人，就順從天意吧，答應我。你曾說你也是一個孤苦的靈魂，看來我們倒是同病相憐了。不過，本小姐願與你作伴，不會讓你成爲孤魂野鬼的……”

在這封信中，還夾寄來一朵水仙花標本。她解釋說：“這是我17歲讀高中時夾進日記本的，當時不過是一個女孩愛美的一種情趣罷了，談不上什麼深情寄託。而今7年過去了，我已是24歲的大姑娘了，凝視着這朵早已脫水的水仙，忽然滋生了一種莫名的情思。大平，你能明白此時的我都在想些什麼嗎？我現在決定把水仙寄贈給你，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願你永遠珍存，直到我們一同去見三毛那一天，好嗎？”

我讀信到這裏，眼眶裏已蘊滿了淚水。我凝視着那朵白中透黃的水仙，感到了一種深不可測的情意，有一種溫暖“雪崩”的感覺，蔥蘢詩意的感受……我在遐想：那朵水仙花就是她的化身，寄託着一種純潔摯誠而又永恆的愛，傳遞着一種湖波盪漾的柔情，我的心不禁顫慄起來，我把這朵水仙輕輕地貼近胸前……

我立即給她寫了回信說：“阿紅：水仙收到，多謝卿卿的深情美意！它是一朵冰清玉潔的水仙，又是一顆17歲少女的心，一份24歲情人的愛，這是無比珍貴的信物，我用雙手莊重收下，永遠珍愛保存，我將每天都用愛的泉水澆灌它，讓它鮮美水靈地開放在我的心田，永不凋謝！……我凝賞着，沉思着，那朵水仙花已幻化成一場熊熊烈焰的愛火，簡直把我燒化了。那朵經你玉手採擷的水仙，由於水分的消失，形色未免顯得憔悴，多像一個倦色的美人，沉睡的仙子，我要用愛的陽光雨露，讓它復甦生機活力。”我即興吟成了兩句詩：“即使水仙花形色枯萎，也枯萎不了花一般的愛情。”

她回信說：“實在沒有料到，一朵水仙竟釀成了一場烈焰的愛火，竟把我心愛的大平都快燒化了，罪過罪過，等到我們見面時，我將任你懲罰我這個縱火犯，隨便你怎麼樣我都行，好不好？別人捨得，我也不捨得把你燒化，大平，你真壞，總是用情話使我醉酒。”

是的，情人之間，有時開點玩笑，增加一點愛的“佐料”，那是難得的精神享受。我喜歡她的幽默。她曾來信說：“等我們見了面，在一起喝着紅葡萄酒，就用情話當下酒菜，這種菜多麼美氣！”是的，她的情話又多又甜，真盼着能像她說的那樣舉杯同樂。

一朵水仙花結下了一場繾綣的情緣，我真的感到冥冥之中的天意安排了。桃紅真好，還曾給我寄來她的一綹長長的青絲，兩粒鮮紅晶瑩的紅豆。還有一雙她穿過的長筒絲襪，她還說：“把絲襪寄給你看管，你總放心了吧？我不會再學三毛了，我要快樂地生活！”

好一朵水仙花，那一個小仙花一般清純美麗的桃紅，只要我一想到這些，我的心頭就會有一種盈盈的春意盪漾開來，給我生的歡樂，給我詩的靈感，給我振奮力量，給我前進勇氣，給我幾多憧憬，幾多期待，祈願能圓我一個最美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