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從跪着開始

接到錄用通知以後，我興奮得一宿沒閤眼，想着明天自己可以坐到電腦前舞動雙手敲擊夢想已久的鍵盤， 這美呀——真想在這漆黑的夜裏一個人放聲歌唱， 將昨日露宿街頭的落魄和遭人拒絕的沮喪統統消融在這個黎明前的黑暗裏，去擁抱明天燦爛的陽光——次日早上，踏着初夏新一輪的朝陽，我跨進了潤彩集團公司的大門，開始第一天上班。 主管很快把我帶到製版部的換鞋間。換鞋間裏擺着好多櫃子。主管給了我一把鑰匙，要我打開303櫃子，並讓我記住303以後就是我的工號。 走進電腦室，日光燈把電腦室照得如同白晝，裏面齊刷刷擺着幾排電腦，員工們正緊張地工作着。 主管領我進去，好像我的到來跟他們一點也沒有關係一樣， 他們一個個仍專注地操作着電腦。

205，請你過來。 主管對着一位正在擦地板的年輕員工說，從今天起你的工作由303代替。 205，現在請你把所有的工具移交給303。

很快，205把所有的工具都交給了我。 205顯得很興奮。

接過205手裏的工具， 還來不及思索， 只聽主管對我說：“303，你的工作是負責整個電腦室的清潔衛生。我們整個製版部是個無塵室，塵埃對電腦的危害很大，這直接關係到電腦的壽命和工作的質量，所以你不要小看你的工作。 ”說罷，扔下我就走了。 此時的我傻眼了，捧着手裏的毛巾、毛刷、蠟膏、拖把，如同墜入萬丈深淵。 所謂進電腦室，乾的是這份工作？ 我的心頭頓時升起一股強烈的屈辱感。 要是有朋友問我在幹啥，我怎麼說呢？他們有的現在已經手握手機，坐着老闆椅，我卻手持拖把當清潔工……我愣愣地站在那裏，欲哭無淚。 那種夢想破滅的打擊簡直可以摧毀一個人的意志。

第二天，主管就要我把整個地板擦洗一遍，然後上一層蠟。100多平方米的電腦室，每一個角落都不能放過。我先把地板用水拖淨，再用乾毛巾擦乾。 起初我蹲着擦。 主管見了後，指着我說：“303，你以爲是在擦桌子？ ”我擡頭看了看他，他的目光很兇。 緊接着主管把205叫過來，讓他示範一遍怎麼擦地板，要我好好看着。 205一手奪過我手裏的毛巾，雙腿在地板上一跪，動作很熟練，雙手摁着毛巾使勁一推一拉地擦着地板。 205一推一拉的樣子很像聖徒在朝拜神靈，膝蓋很靈活地向後移。沒幾下，205的額頭開始淌汗。 “303，看清楚沒有？以後擦地板就得這樣擦。”主管說罷，讓205起來，繼續去幹活。 接過205手裏的毛巾，我不明白，怎麼主管讓205跪他就跪，一副順從的樣子？ 男兒膝下有黃金，要我跪沒門！

我心裏暗暗思忖。 擡頭看了看主管，主管兩道兇狠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讓我頓生一種寄人籬下的感覺。 我的牴觸情緒一下子漲到極點，說：“只要我把地板擦乾淨，甭管我蹲着還是跪着！ ”

“你可以不跪，除非你不幹！要幹你必須跪着幹！”主管的話像針一樣刺在我的心窩裏，我恨不得衝上去揍他兩拳。 然而看着那麼多的電腦，我的心就軟了。有電腦陪伴，跪着就跪着，權當給電腦下跪吧。 我只有這樣地安慰自己。

我的膝蓋開始腫大。 我不曾料到我會找一份下跪的工作。 我開始拒絕與一切朋友來往。 星期天常把自己關在宿舍裏，用熱毛巾敷紅腫的膝蓋，如受傷的鳥兒歸到巢裏舔自己流血的傷口。 女朋友在獲悉我幹着擦地板的事後，憤然離我而去……面對患難與共的女朋友的離去，我只好把苦痛深埋心底。也許，這就是人生無法抗拒的挑戰，而我只能讓心靈的創傷和命運的磨難像洪水般吞噬我不屈的靈魂……270操作的是一臺蘋果電腦，專搞設計，我每每擦到她腳下，就擡頭看她操作。270是浙江美院的高才生。我就跪着默默地看她設計，她見後對我說沒必要一直跪着。 我就開玩笑地跟她說：“難道你看不出我是在向你表示敬意？ ”把她逗得笑個不停，說我這個人真有意思。 有時我看得入神，主管來了都不知道，她就乾咳兩聲，示意我擦地板。 270一直讓我感恩不盡。

那天，我故意到了下班時間還不回去，等所有員工都走了以後，就偷偷地摸到270的電腦上玩了起來。 玩得正帶勁時，不知主管何時闖了進來，說：“303，你在幹什麼？ ”我嚇得差一點從凳子上摔下來。 來不及退出程序，主管已站在我的身後：“303，我沒讓你在電腦上搞衛生。 過了下班時間，你怎麼還留在電腦室？ 對此你必須做出檢討，否則我有權馬上解僱你。”我急得立刻站起身，一時不知怎麼辦。心裏想：這下完了! 在外資企業，員工的命運全部掌握在主管手上。

回到宿舍，捲起褲管，看着膝蓋上還沒褪去的兩塊紅斑，我傷心地哭了。 我感到對不起這兩塊紅斑。 這是兩塊承受生活屈辱的紅斑，我不應該讓它再去蒙羞，而是應該從屈辱中站起來，那纔不枉自己受的下跪之苦。 我攤開紙，含着眼淚給主管寫檢討書。 我希望能得到主管的原諒。

翌日，我將檢討書給了主管。主管接下檢討書，看也沒看就對我說：“303，今天你不要去擦地板了。 ”聽罷，我的整個心都涼了，看來我連地板都沒得跪了。 心裏後悔極了——白白跪了四個月不說，還將失去工作。突然電話鈴聲響起，主管抓起電話：“喂，是的。我已經決定。再見！ ”主管放下電話，竟對我說公司決定讓我提前上機。 聽完這句話，我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讓我提前上機？ ”我用驚訝的口氣問主管。

“沒錯，老總已經同意。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我興奮不已。

“303，首先我向你說明公司爲何提前讓你上機的原因。

第一，你是第一個與我頂撞的人，這可以看得出你是一個富有創造性的人。 但我之所以還讓你跪着擦地板，除了鍛鍊之外，我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大的忍耐程度。第二，你是第一個主動偷學電腦的人，這說明你有上進心；你選擇下班時間用電腦，更說明你這個人有頭腦。 ”我連連向主管表示謝意。 心裏有一種從地獄裏解脫出來的輕鬆。更高興的是我終於可以敲打夢想已久的鍵盤，隨心所欲地移動鼠標啦……那段時間我學得格外認真。 每天我總是第一個到電腦室，先把昨天學的知識鞏固一下，再學新的東西。一個月後就能熟練操作這些應用軟件了。 對此我非常感謝270毫無保留地將技術教給我。 如果說主管將我領進門，那麼是270把我帶出師。 最終270成了我的女朋友。 可以說我的下跪不僅使我能在鍵盤上舞動雙手，更使我獲得了270的愛情。 然而站起來的我，仍保持“跪”的工作作風。 憑着這兩點“跪”出來的經驗，我從一般電腦操作工升爲電腦系統管理員。 一年過後主管被公司調到人事部當經理，我當上了製版部的主管。

在這個時代裏，面對生活我們必須先學會跪着，但跪下的決不是精神。 勝利屬於跪着卻依然昂起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