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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巴克裏沒有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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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7月,陽光正辣。眼睜睜地看着許多人已經歡呼雀躍地拖着箱子回家,我孤零零地走在空蕩蕩的寢室樓中有些茫然,真不知道這個衝動的決定是對是錯——只因最近瘋狂地迷戀上了徒步旅行,便渴望擁有一臺自己的單反相機,於是打算留下來打工掙錢。
  
  不過這個小小的願望,也不算奢侈吧?起碼我還能靠自己的雙手實現理想。輾轉奔波了兩天,終於在市中心新開的星巴克找到了份兼職的雜工,沒想到端盤子、擦桌、拖地、送餐一個月的薪水竟才……咬咬牙幹吧,也總比沒有好!我第一天就表現得格外積極,與那些一擲幾百的顧客打得火熱,誰料主管咬牙切齒地盯着我們新來的幾個,呵斥道:“誰讓你們放肆詢問顧客是否要這要那了?是誰給了你們這個權利!‘上帝’沒開口,你們的嘴也給我收着點,懂了嗎?”我們像是被逼就刑一樣“嗯嗯”點頭,但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欲哭無淚。
  
  爲了成爲本城首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咖啡店,領班分時段安排我們加班,我討厭夜生活,寧願少拿一點加班費和補貼也不肯將就,於是刻意不吱聲朝一邊瞄去,最後我和大鵬被安排下班後到晚九點這段時間加班。對將在後半夜守在咖啡旁,熱了涼涼了再熱,伸長脖子等待顧客的廖言和萌萌來說,十分鐘一陣的打盹兒就已經是奢望了,只有後門走廊處徘徊的夜貓陪他們輕輕打鼾瞌睡。
  
  二
  
  幾天後我實在忍不住了,覺得良心過不去,因爲只要一擡頭就能望見他們像趵突泉一樣的熊貓眼。我便安慰他們:“記得麼?著名作家龍應臺曾經說她喜歡在星巴克買咖啡。不是因爲它的咖啡特別好,而是因爲,你還沒進去就熟悉它的一切啦。你也許在耶路撒冷,也許在倫敦、在北京,或者香港,突然下起冷雨來,遠遠看見下一個街角閃着熟悉的燈,你就知道在那裏可以點一大杯拿鐵咖啡加一個牛角麪包,雖然這是一個陌生的城市。所以,你們的徹夜堅持是多麼高尚啊,爲了給顧客回家一般的溫暖。不是嗎?”
  
  說完幾個人一起苦笑。但是,我知道自己終於解脫了,爲自己還能勉強睡上一覺而揹負的罪惡感。人在艱苦的時候真的太容易滿足了。
  
  奇怪的是,許多人聽說我在星巴克兼職都爲之讚歎,發自肺腑地發出一番羨慕聲,以爲我在那裏“過着神仙一般的生活”,起碼也是置身於咖啡天堂的薪水族,對此充斥着太多的幻想。然而領班其實早就定下了各種不給人活路的清規戒律,例如輪班休息時不能聽歌吵到顧客,無論多急絕不能出現在顧客區的洗手間,要時刻微笑,連撤走杯盤和轉身時都要保持微笑!心酸的是,幾次我難得藉着上洗手間的空當讓臉部肌肉忙裏偷閒地鬆弛一會兒,結果一出門立刻迎面撞見領班又得微笑。
  
  或許按廖言的話說,總得經歷點肉體加精神的雙重痛苦,才能領悟到你想要的一切都是值得的。這不僅是一臺單反相機之夢、一趟麗江之行那麼簡單,而是兩個月後,你可以笑着向世界宣告:我有夢,我努力過,還承受得住現實的折磨。
  
  夜晚十點左右,城市霓虹燈漸漸稀疏,商店緩緩拉上閘門,這個城市開始進入安睡狀態。坐在回校的最後一班公交車上,感到太累了,我順勢伏在窗沿,聽風從耳邊吹過,享受着這座城市的安靜祥和。
  
  三
  
  轉眼到了8月。那天早晨,初升的太陽溫度剛剛好,門外是徐徐車流,一切顯得那麼平靜。大家在廚房打鬧一番後,一如既往地開始自己的工作,打掃的打掃,整理的整理,一個個客人陸續坐下,並沒有什麼不同。
  
  突然一聲尖叫,接着一頓罵聲傳遍所有角落。一個婦女“唰”地站起來,氣沖沖地指着萌萌:“啊呀!你怎麼回事,這雙‘豬手’把咖啡全倒我衣服上啦!你知不知道它多貴啊?把你賣了都賠不起!快叫你們領班來,否則這事沒完!”說完,她還將衣角甩給其他所有人看,萌萌顯然被這一幕嚇壞了,愣在原地半天沒能說出一句話來。婦女還在振振有詞,眼看領班就要過來了,萌萌居然從兜裏掏出兩張大鈔想要悄悄遞給那婦女,好像還在極力央求什麼。不知從哪裏衝過來的楠姐,突然上前制止她,並扯開女人緊緊抓着萌萌的手,向周圍環視了一圈後大聲說:“這個人我兩個月前見過,同樣卑劣的手段,兩次都是以咖啡倒在她衣服上爲由勒索錢財,今天我就要撕破你這不堪的嘴臉!”邊說邊把萌萌溼透的褲腿指給大家看。
  
  “怎麼會這樣!”“唉!現在的人,道德怎麼淪喪到這個地步!”“帶她去警察局!”一時間議論聲、討伐聲四起,楠姐的義正辭嚴讓那個婦女下意識地步步退後,以至於害怕得有些語無倫次起來,剛纔還怒火中燒的領班和不知所措的我們,瞬間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她拿着最微薄的一份工資,想獲得的不過是起碼的尊重和友善對待啊!這一幕,我想無論發生在哪裏,也無論它發生在誰的身上,都是一種不幸的傷害,對一個隻身在外、辛苦打拼的女孩而言,更是殘酷。
  
  那天晚上,久旱的城市恰逢一場痛快的大雨,雨滴竟大到外面模糊一片什麼也看不見,往日熱鬧的店裏突然沒有人,你呆望着我,我呆望着你,反倒有些尷尬的意味。那件事似乎仍沒有過去,成了大家心裏一個不大不小的坎。但誰都不願意提起,只一個勁兒地轉移話題:“哎,你好端端的爲什麼來打工?”“體驗社會,鍛鍊自己唄!”大鵬脫口而出,“你呢?放着家裏好好的空調不吹,幹嗎上這兒受罪?”我翻了一個白眼,不無得意:“爲了一臺索尼的單反,走遍世界!”輪到萌萌了,我隱隱發覺她情緒不對,正想打住,她卻已經壓低聲吐出那句“我……爲了弟弟妹妹的學費還有飯錢”,頓時大家都沉默了。
  
  不知怎的,忽然我爲自己剛纔的言行感到些許的羞恥,我本以爲自己也擁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夢,可是在她平淡無奇的敘述面前,竟覺得說出來實在不該。那是我第一次對“夢想”這個詞難以啓齒,在很多人眼裏,它光鮮明亮,包裹着希望的無限光環;卻有人視其爲現實的發動機,不是捧在手心怕碎、含在嘴裏怕化,而是當成責任背在身上、攥在手心,一步一步走得堅定。
  
  四
  
  我幹活的速度漸漸快了起來,甚至忍不住稱讚自己:看,兩個月還是足以改變什麼的!但讓我驚訝的是,大鵬已經遊刃有餘地做到一手接盤子,一手清洗水槽,二十分鐘他能收近兩百個杯子和盤子,簡直是《速度與激情》的翻版,而且我發現只要他來搭一把手,我總能沒有意外地提前收工。
  
  直到那天我查到自己銀行賬戶裏的數額有躥升的跡象,我仍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堅持過來了,雖然談不上成功,但奮鬥的成果還是讓我欣喜若狂。這點報酬興許仍不夠買一臺好的單反相機,可是回到自己一人的宿舍後,竟差點想要手舞足蹈,對着鏡子照了又照,自鳴得意起來。
  
  許多人認爲,星巴克是一個天堂。這裏裝潢精美,寸土寸金,來往的人身份高貴,享受櫥窗外張望的人的感嘆和豔羨。然而他們不知,這裏還有平凡,還有普通,還有渺小而不容侵犯的卑微努力。這裏沒有狂歡,沒有放肆,原本輕狂愛夢的青春,在這裏被磨礪得閃閃發光。
  
  那夜是兩個月漫長征程的最後一晚,平時“凶神惡煞”的領班破天荒地買了幾打鮮啤酒。路邊攤,暗夜裏有習習微風,一圈人圍坐,推杯換盞,此時每個人臉上似乎都用深顏色的筆寫着“惆悵”二字。酸澀的啤酒下肚,竟突然感覺有些難以下嚥,像是什麼魚刺硬生生地卡在喉嚨,流着淚卻依然難以出口。
  
  想着明天就要收拾東西離開這裏了,已是八月的尾巴,繁華落盡,新的學期就要馬不停蹄地找工作,越是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裏去,不想離開星巴克的念頭就越發強烈。
  
  “楠姐,王哥,這杯我幹了,謝謝你們兩個月來對我們的照顧!”不勝酒力的廖言晃着身體站起來,舉起酒杯,“幹!”他咕嚕咕嚕地一飲而盡,咽喉劇烈起伏,如同被迫吞下一杯又一杯的苦水,伴隨着最後“啊——”的一聲長嘆,混合着各種氣味的氣體薰得我眼睛發酸,幾欲落淚。
  
  路邊攤漸漸冷清下來,剩下的幾桌人也終於喧譁不起來。昏黃的路燈緊貼着夜的黑暗,連平日裏早早就熄掉的路燈,似乎也在耐心地等待着我們散席。不知是誰先提的建議,我們一起仰望璀璨星空,等流星劃過,等了好久沒有等到,開始捉螢火蟲,有人忍不住小聲歌唱,然後我們開始笑,星光把我們塗亮。
  
  就在走時,手機屏幕驀地亮了起來,是一條羣發消息:我奮鬥了十二年,終於能和你們坐在一起喝菠蘿啤。謝謝你們,這段記憶我會一直珍藏。落款,萌萌。
  
  不知何故,突然有人笑了起來,隨後其他所有人跟着放聲大笑,就這樣,幾個半醉不醉的傻子哼着歌,在迷濛的夜路中攙扶着,漸行漸遠。

星巴克裏沒有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