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樣才能對得起我的女兒

　　8年前的一天傍晚，我正在北京召開辦公會，妻子從揚州打來電話，說女兒上吐下瀉，肚子疼得滿地打滾。憑直覺我就知道問題很嚴重，因爲孩子以前從來沒有這樣病過。老師們聽說後立刻勸我坐飛機趕往揚州。我還在猶豫，因爲會議由我主持，但大家已經七手八腳把我推到門外，說缺了我他們照樣能夠把會開完。我驅車趕到機場，希望趕上8點20分飛到南京的飛機，結果差了幾分鐘，只買到了8點半到上海的機票。我匆匆飛往上海，一路上只恨飛機飛得太慢。

　　飛機落地已經10點半。我趕快打電話給妻子問孩子的病情。她告訴我孩子是腹膜炎。腹膜炎一定是由其他更嚴重的病症引起的，例如闌尾穿孔，或者胰腺炎等，不過醫生還沒有查出來背後的病症是什麼。但不管是什麼病症，一定要立刻動手術，否則就有生命危險。我聽了以後渾身發冷，給我認識的全部醫生打了電話，問他們有沒有什麼好辦法，他們都說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動刀子。我擔心揚州的醫療技術相對落後，想把孩子轉到上海治療，卻被告知時間已經不夠了。

　　汽車在高速公路上狂奔。晚上的公路上到處都是大卡車，東倒西歪擠滿了車道，我們的車只能在汽車的縫隙裏穿行，從沿江高速到江陰大橋到京滬高速再到寧通高速，經過三個小時的奔波，終於在深夜一點半趕到了揚州市第一人民醫院。醫生還在做手術前的準備，女兒還沒有被推進手術室，在病牀上打着點滴。

　　一見到我，孩子眼淚嘩嘩直流，非常痛苦。我趕緊抱着她說：“沒事，不要害怕，有爸爸在，什麼都不用怕。”而我自己心裏的感覺卻像掉下了懸崖一般。醫生說還是沒有確診到底是什麼病，只能開刀先檢查再說。我在手術書上籤了字，女兒被推進了手術室。我真想在手術室裏陪着我女兒，但醫生不允許我進去。

　　手術室的門在我面前重重地關上。

　　我們坐在手術室前的房間裏等待，心在嗓子眼裏打轉。半個多小時後，護士出來告訴我們，病因找到了，是闌尾化膿，由於比較嚴重，手術時間需要長一點。凌晨4點，在兩個小時的手術後，孩子被推出了手術室，由於全身輕度麻醉，還處於昏迷狀態。看着孩子蒼白但已經變得安詳的臉，我心裏的石頭終於落了地。把孩子擡到病牀上，給孩子接上氧氣掛上點滴，我坐在牀邊，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意識到孩子對我的生命來說是如此重要。

　　我欠女兒太多。

　　1995年她出生時，正是新東方開始蓬勃發展的時期，我很少有時間在家裏，每天都是她沒醒來我就出去，她睡着了我纔回家。1998年她和媽媽一起到了國外，離我更遠了。儘管每年我都努力多去幾次國外，但幾乎每次都是一個星期不到就回了國。

　　2003年，新東方在揚州建立了以中小學教育爲主的外國語學校，我立刻和妻子商量，把她們接到國內，讓孩子到新東方上學，這樣我可以事業家庭兩不誤。沒想到接回來後，我更是一頭扎進了新東方的事務，見到她們的時間比在國外還要少。我在家庭和事業之間掙扎，希望能夠保持兩者之間的平衡，但結果還是被新東方的事務劈頭蓋臉地淹沒。幸虧孩子很懂事，每次回家都和我很親熱，只要一聽說我要回家就常常興奮得睡不着覺。

　　曙光從醫院的窗戶裏透進病房，我靜靜地坐着，等待着孩子從昏迷中醒來，心裏充滿了內疚。我一定要讓她醒來的第一眼就見到我，然後告訴她，爸爸會一直陪在她身邊，直到她病好；告訴她爸爸以後會擠出更多時間和她在一起，再也不會把她和媽媽孤零零撂在一邊；告訴她新東方對於爸爸很重要，但她對於爸爸更重要。我會拿起她最喜歡的故事書，把一篇篇故事讀給她聽，跟她一起分享故事中的悲歡離合，回答她所有稀奇古怪的問題；然後我會放下書，和她一起傾聽窗戶外的樹林中傳來的一聲聲鳥鳴，在鳥鳴聲中體會生命的互相呼應。

　　早上8點鐘的陽光灑進了病房，女兒終於從昏迷中醒了過來，看到我在旁邊，蒼白的小臉露出了讓我心疼的微笑。她看了一眼窗外的陽光，拉着我的手又安寧地睡着了。

　　我已經一天一夜沒有睡覺了。趁着女兒睡覺的工夫，我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揚州校園的家裏。推門走進書房，發現書桌上放着一張女兒製作的沒有完成的卡片。走近一看，卡片左邊畫了一隻眼睛，中間用剪刀剪了一個心的形狀，空白處塗上了一圈圈紅色，右邊寫了一個大大的U字，三個圖案用英文解釋就是I LOVE YOU（我愛你）。在卡片的上方，女兒用粉紅色的筆歪歪斜斜地寫了一行英文字：Happy Father"s Day（父親節快樂）。

　　我一下子明白女兒是在爲我製作卡片，突然想起來明天就是父親節，而我女兒是在製作這張卡片的時候發病被送到醫院的。我呆立在房間裏，凝視着這張卡片，眼裏充滿了淚水，渾身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