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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任飄灑,終成無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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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孤獨是

放任飄灑,終成無畏

多年後突然回頭看自己來時的路,才發現曾有一段日子自己一直在重複、重複,被現實捲進旋渦的孤獨。

小五是我16年前的朋友。

回憶就像女兒紅一般被埋在土裏,偶爾想起來挖兩鍬土,都會醉到半死。一羣人懷舊,就着往事下酒,睫毛上滿是青翠的溼氣,飽含垂涎欲滴的溫柔。

“你們還記得小五嗎?”有人問。

沒有人回答,不是因爲忘記了,而是沒有人知道他在何處。記得一個人,也許不僅僅是隻放在心裏。

大家都只是聽說,小五讀大學的女友懷孕,打胎缺錢,去了黑診所,導致大出血沒有搶救過來。不堪女方家人的糾纏,小五連退學都沒有辦,就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視線中。

我堅信他一定會出現,在我的印象中,無論怎樣的戰役,對於輸贏,他總是擁有自己的態度。

小五是我兒時玩街機最要好的格鬥遊戲玩伴。

我曾放下豪言壯語,我選春麗,萬夫莫開。其他人都跟我打嘴仗,只有小五說:“給我一星期的時間,我存五塊錢,到時誰輸誰買五塊錢的遊戲幣。”

其實他完全可以不賭這五塊錢,我罵他是個蠢貨,他倒也不避不躲:“我不相信一件事情的結局,我更相信自己的判斷。但如果我真輸了這五塊錢,就是給自己一個提醒。我最怕失敗時難受,事後卻忘記了。五塊錢不過是我所能付出的最大的代價。”

十七八歲的我絲毫不在意他那些充滿哲理的人生規則。既然放開玩了,當然就是衝着贏去的。三下五除二,小五存了一週的五塊錢順利換成了遊戲幣。我分了一半給他,他心懷感激,我若無其事。

我和小五迅速成爲玩得一手好格鬥遊戲的戰友。他一直在爲自己的失敗埋單。他總是問我,爲什麼他會輸,爲什麼我總有剋制他的方法,爲什麼我對於遊戲手柄那麼熟練,感覺不用動腦子一樣。

我看着他求知若渴的樣子,深深地嘆了口氣,我說:“小五,如果你對於學習也這麼認真的話,你考不上清華北大,天理難容啊。”小五撇撇嘴,不置可否,繼續追問。我反問他:“每次你輸得那麼厲害,輸那麼多次,正常人都氣急敗壞了,你心態倒是蠻好的。”他說是因爲小時候他常和別人打架,打輸了回家就哭,不是因爲太疼,而是因爲不甘心。他爸又會加揍他一頓,然後教育他有哭的工夫不如好好想一想爲什麼每次打架都輸,面對失敗纔是贏的第一步。

我說:“我看你也沒贏過我啊?”

他說:“是啊,所以你怎麼總是能贏我呢?”

我說:“你玩遊戲只是興趣,而我靠的是專注。你會考慮如果自己輸了要付出怎樣的代價,而我根本不會去想輸這件事!”

他心有不甘,想要反駁。我說:“不用不用。”

興趣可以用來打發青春時光,而專注是可以發財的。

可惜的是,我並沒有靠玩遊戲發財,反而因爲放學後老玩遊戲而被父母罰跪、被老師罰站。小五的父母忙於教育比他還不聽話的姐姐,老師對他的懲罰也進入疲於奔命的階段,最終變得熟視無睹。放學時他經過我身旁,招牌似的撇着嘴說:“要想從一個人心裏徹底解脫,就是不要讓他們對你抱有任何希望。”夕陽斜射在他的右肩,鋪了一層美麗又朦朧的光暈,像聖鬥士的盔甲,他的語氣有些戲謔的成分,瀟灑爆了。直至多年以後,我再次想起這個場景,才突然讀出他的一點點無奈。年輕,凡事都是迎面而上,一張脆青的臉,被生生擊得粉碎卻也肆意飄蕩,哪有茹毛飲血後的回甘。

那時大多數高中生以爲人生只有一條大路,兩個人稍微有一些共同愛好,就覺得我們是這條路上的唯一同伴。我和小五任何話題都一起聊,任何心事都拿出來交流,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下課一起去廁所,晚自習分享同一盤磁帶。連暗戀女同學也要商量好,你暗戀那個好看的,我就暗戀好看的旁邊那個不怎麼好看的。那時,誰也不知道有些路是能自己一個人走出來的,也就自然不知道還有些路是不需要那麼多人一塊兒走的。

高考前,小五放棄了。他說反正他就讀的學校只是一個包分配的專業學校而已。而我也在滾滾的洪流中找到了所謂的救命稻草——如果高考不努力,就得一輩子留在這個城市裏。

有人拼命掙脫,終爲無謂。

有人放任飄灑,終成無畏。

我考到了外地,小五留在本地。原以爲我們捆綁在一起的人生路,似乎也走到了分岔路。

開學前,老同學們約出來給彼此送行。幾瓶酒下肚,我們說大家仍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藉着酒意,我和小五去遊戲廳又對戰了一局《街頭霸王》,我勝得輕輕鬆鬆。一起回家的路上,他的雙眼因酒精而通紅,一句話都沒說。

那時申請的QQ號還是五位數,電子郵件毫不流行,BP機太煩瑣,手機買不起,十七八歲的少年之間都保持着通信的習慣。小五的信我也時常收到一些,以薰衣草爲背景的信紙,散發着淡淡的薰衣草的味道,上面的字跡潦草,想到哪寫到哪,沒有情緒的鋪陳,只有情節的交代,一看就是上課無聊,女同學們都在寫信,他順了一頁湊熱鬧寫的罷了。我說與其這樣寫還不如不寫,他卻說凡事有個結果,總比沒結果好,哪怕是個壞結果。

我卻不想敷衍。認識了一些人,明白了一些事。我卻找不到人陪我一起玩遊戲,也找不到能一起喝酒談心的人,於是喝酒成了一種微笑的應酬,一杯幹盡成爲歷史,一杯撐滿一頓飯倒是常事——不是新同學不好,而是我開始明白,人與人之間走的路恐怕是不太一樣的,不用花時間在每一個人身上,你想走誰的路,想與誰結伴,也要看對方是否願意。我把這樣的心跡一一記錄下來,然後當作信寄給小五。

這樣內容的信幾乎都是有去無回。幸虧我需要的並不是答案,只是把心裏想的用文字記錄下來,排列整齊,與之分享。

有一天,他突然來信說:“我讓女孩懷孕了,讓她自己去墮胎,去大醫院錢不夠,她找了個小診所,醫生沒有執照,女孩大出血,沒搶救過來。她家找來學校,我讀不了書了,你不用再給我寫信了。”這是他寫過的最有內容的信,言簡意賅,卻描繪了一片腥風血雨。

我撥通小五宿舍的電話,他已經離開了,所有人都在找他。他已決意放棄學業,留給別人一團亂麻,自己一刀斬斷後路。

再見小五是兩年之後。同學說有人找我,我擡頭看到小五站在宿舍門口,對着我笑。身穿格子襯衫,隔夜未刮的鬍鬚,散發出像被香菸薰過的味道。太陽像高中時那般打在他的右肩上,鋪陳着一層淡淡的光暈,就像這兩年被生活打磨而成的聖衣。

“你還好嗎?幸虧我還記得你的宿舍號碼。”小五比我淡然。

“你沒死啊?!我還以爲你死了!!媽呀!!你居然……”我激動得話都說不出來,衝上去摟住他,眼裏飆的全是淚。不摟死他,簡直對不住這些年爲他流露過的悲傷。

“我們所有人一直在打聽你的消息,你這兩年到底去哪了?!”

兩年是一段不短的日子,尤其對於讀大學的我們。大學裏一天就能改變一個人,更何況是兩年。

小五嘿嘿一笑,說他絕對不會無緣無故消失的,也許兩年對我們很長,對他而言,不過是一個故事結束的時長而已,他一定會回來的。

兩年前,從學校離開之後他登上了前往廣東的列車,但怕女孩家人報警,於是去了廣東增城旁邊的縣城,在一家修車廠做汽車修理工,靠着腦子快和手腳麻利,很快就成爲廠裏獨當一面的修理工。每個月掙着2000左右的工資,他會拿出幾百寄回家,自己留幾百,剩下的以匿名的方式寄往女孩的父母家。一切風平浪靜,小五以爲自己會在廣東的小縣城結婚生子,直到有一天他突然看到了女孩家鄉編號的車牌號碼出現在了廠裏,司機貌似女孩的哥哥,他想都沒想,立刻收拾東西逃離,就像當年逃離學校一般。

坐在學校路邊的大排檔,我給他倒了一杯酒,自己先一飲而盡。他苦笑了笑,也不甘於後。我說:“你放開喝吧,大不了我把你扛回去,你睡我的牀就行。”

沒人知道這幾年小五是怎麼過的。喝酒之前,我本想約他去打局電動緩解尷尬氣氛,可餘光瞟到他的手已經變得完全不同了,指甲不長,卻因爲長年修車堆積了難以清洗的黑色油污,手背上有幾道疤痕,他說是被零件刮傷的。他得瑟地說其他學徒補車胎只會冷補,而他是唯一能熟練給車胎熱補的人,看我一臉茫然,他繼續得瑟,“熱補是最徹底的補胎措施,要將專用的生膠片貼在車胎的創口處,然後再用烘烤機對傷口進行烘烤,直到生膠片與輪胎完全貼合才行。掌握度非常難,稍微過了的話,車胎就會被燒焦。”

就像我不懂冷補車胎與熱補車胎究竟有什麼不同,他也不懂爲什麼讀中文系的我立志一定要做傳媒。我們都不懂對方選擇的生活,但是我們會對彼此笑一笑,乾一杯,然後說:“我知道你乾的這件事並不僅僅是熱愛,而是專注。”

酒過三巡,小五比之前更加沉默。我再也看不到當初眼裏放光的小五,也看不到經過我身邊時輕蔑鄙視我的小五。他如一塊沉重的磁鐵,將所有黑色吸附於身,他想遁入夜色,儘量隱藏原本的樣子。我說:“你已經連續幾年給女孩家寄生活費了,能彌補的也盡力在彌補了,但你不能讓這件事情毀了你的生活。更何況,這件事情與你並沒有直接的關係,是女孩選擇了黑診所,道義上你錯了,但是你沒有直接的刑事責任。”

小五沒有點頭,也沒有反駁,仍像一塊沉重的磁鐵,吸附所有的黑暗,想遁入夜色之中。回宿舍的路,又長又寂寞,小五說:“還記得讀高中時你問我,爲什麼每次我失敗之後總會問贏家理由,我的回答是,面對失敗纔是贏的第一步。你說得對,無論如何,我不能再逃避了。”他做了決定,無論結局如何,不再流亡,不再逃避,這是恢復正常生活的第一步。

時間又過了大概一週。凌晨一點,宿舍的同學們都睡着了,突然電話鈴聲大作,我莫名地感覺一定是小五打給我的。我穿着褲衩,抱着電話跑到走廊上應答。

“同同,我去了女孩家。”小五帶着疲憊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了過來。

我屏住呼吸,蜷縮着蹲在地上,一面抵禦寒冷,一面想全神貫注聽清楚小五說的每一句話。

“她還在,沒死,也沒懷過孕,那是她哥哥想用這個方法讓我賠錢而已,聽說我輟學之後她很後悔,一直在找我,但一直找不到……”話說到一半,小五在電話的那頭沉默了,傳出了刻意壓抑的抽泣聲。

“你會不會覺得我特別傻?這四年一直像蠢貨一樣逃避着並不存在的事。”

“怎麼會。當然不會。”我說不出更多安慰的話。

生活殘忍,許以時間刀刀割肉。十七八歲的時候,一次格鬥遊戲的輸贏不過三分鐘的光陰,而小五的這一次輸贏卻花了人生最重要的那四年。

我說:“小五,你不傻。如果你今天不面對的話,你會一直輸下去。面對它,哪怕抱着必輸的心態,也是重新翻盤的開始。你自己也說過,逃避的人,纔是永遠的輸家。”

“同同,我輸了四年,終於在今天結束了。心有不甘,卻無以爲繼。你說,我下一場戰役需要多久纔會有結局呢?”

那天是2002年10月16日,秋天,涼意很重。

之後的11年,小五再也沒有回過家鄉,我們也鮮有聯絡。高中同學聚會的時候常有人問起:“小五在哪兒,你們知道嗎?”

沒有人知道,大家都在嘆息,覺得他的一生就被那個虛無的謊言給毀了。我什麼都沒說,誠如我和小五的對話,有的戰役三分鐘比出輸贏,有的戰役四年纔有結局,有的戰役十年也不算長。對於小五而言,一個敢於面對的33歲男人,他下一次出現時,一定是帶着滿臉笑意,與我毫無隔閡,仍能在大排檔喝酒到天亮,在遊戲廳玩街霸到盡興,始終稱兄道弟的那個人吧。

“逃避,就一直是輸家。唯有面對,纔是要贏的第一步。”這句話真好,17歲的小五這麼說。

現在的小五已經在北方的小城市成家,和妻子開了一間小小的麪包店。早起、晚睡,那樣的生活似乎可以把一天重複一萬遍。小小五滿百天的時候,我問小五:“現在會不會覺得生活無聊呢?以前你是一個那麼漂泊,有那麼多信念和理想的人,現在卻能把同樣的一天過一萬遍,怎麼做到的?”喝了一點酒的小五拍着我的肩膀,眼睛裏閃着光,他說:“以前我四處躲藏,每天都是痛苦的,我把痛苦的一天重複了四年。現在我和她在一起,第一天我就覺得是幸福的,所以我要把幸福的一天重複一萬遍。”說完,小五滿臉都是淚。

也許,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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