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怦然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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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歲,霜糖初遇阿航。
  
  他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上,漫無目的地四處打量。遠處的風景和近處的人,沒有一處落在他眼底。可他自己成了一道風景,落在了霜糖眼底。
  
  霜糖這才明白漢語的博大精深。原來“怦然心動”,真的會“怦”地那麼一下。
  
  從那一天起,少女有了祕密心事。她再沒逃過那堂選修課,總是早早地來到教室,期待什麼時候能再見他。可惜他好像很頑劣,整整一個學期,竟再也沒有來過。她有點失落。
  
  直到考試那天,眼看老師就要邁進教室,一個冒失鬼突然闖入:“同學,一會兒能借我抄嗎?”
  
  怦,怦,怦。
  
  21歲的霜糖,是全宇宙最幸福的人。她跟他換了情侶頭像,改了情侶簽名,還在上下九花了99塊,買了一對情侶鞋。
  
  阿航最帥了。阿航最好笑了。阿航最孩子氣了。她喜歡聽他講段子,明明老土得掉牙,可經他那麼一講,就是特別好笑。她還喜歡看他打籃球,那麼多年輕的身影,沒一個比他好看。
  
  22歲,大學畢業比想象中來得更快。
  
  “劍未佩妥,出門已是江湖”,這是書上文縐縐的說法。現實擺在眼前的,是無數的瑣碎和爭吵。霜糖說:“校園招聘都要結束了,你怎麼一點都不着急?”阿航說:“急有什麼用?人家又看不上我。”霜糖說:“那你的答辯呢,答辯準備好了嗎?”阿航兩手一摔:“你好煩啊!”
  
  跟大多數情侶一樣,這一年,他們見識了愛情最殘忍的模樣。霜糖厭惡阿航的逃避和懶惰。阿航呢,他不懂女孩子怎麼這樣,昨天還風花雪月,今天就要房要車。然而,他們還是相愛。
  
  23歲的霜糖,跟24歲的阿航,在這一年同居了。
  
  城中村,沒有空調,熱水供應時有時無,離上班的地方很遠,坐公交要換乘兩次。阿航說,等我們有錢了,換個好一點的房子。霜糖沒有說話,不知從何時開始,她不再那麼信任他了。他承諾帶她回家,可一年又一年,總說時機還不成熟。他答應陪她逛街,可每一次剛出門,他就約了朋友打籃球。甚至加班回來的深夜,他答應過來接她,也總是食言。
  
  回家那段巷子很黑,頭頂是交錯的電線,腳底還有坑窪的水坑。她一個人走過許多遍,走得多了,心就一點一點地灰了。
  
  24歲,霜糖想結婚了。阿航說,好啊,那就結吧。他終於帶她回了家,一個沿海的南方城市。
  
  那一天,霜糖開心極了,她興奮地沿着海岸線,跑了一整個下午。直到潮水漫上了沙灘,她還在喋喋不休:我們先不要孩子了,還是養狗吧,狗比較好養……他突然打斷她:我想等買了房再結婚……
  
  她愣了愣,海水就在那一刻翻卷上來,打溼了捲起的褲腿。“可是,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她想告訴他,不重要的,這些都不重要的。可是,話到了嘴邊,她又什麼都不想說了。
  
  25歲,他依舊沒有娶她。公司有個新項目,要外調人去南京,是個不錯的晉升機會,阿航主動申請去了。他甚至沒跟她商量。臨走那天,霜糖去送阿航,離別的車站,她突然就崩潰了。
  
  她今年25歲了,沒有房子,沒有車子,住在需要換乘的城中村,只有一份經常加班到深夜的工作,還有一個即將要去外地工作兩年的男朋友。一切都是彷徨,一切都是幻滅。
  
  26歲,他們爭吵得格外兇。她說:“我今早出門,差點被車撞死了。”他說:“你跟我說這些幹嗎,誰叫你自己不小心?”她說:“你就不能關心關心我嗎?”他沉默了好久:“算了,別哭了,我抱不到你。”
  
  男人一事無成的溫柔最廉價,可有些一事無成的男人啊,連溫柔都不願意給。
  
  她都快忘了,自己當初怎麼會愛上他。她每回在社交網絡上,看到關於愛情的帖子,就要匿名回覆一句:去你的愛情。
  
  27歲,他們終於分手了。如同往常一樣,他們進行了第101次激烈的爭吵。怨懟、辱罵、沉默,例行公事。只是這一次很默契,誰都沒有再找誰。原來,肉體凡胎,真的會怕痛啊!那個陳年的傷疤,揭開了癒合,癒合了揭開,爛肉一刀一刀,剮了一遍又一遍,疼得鑽心刺骨。
  
  真的疼怕了呀!
  
  28歲,霜糖換了一份工作。住得離公司近了點,工資也翻了一番。她早已習慣了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看電影。可老天偏偏要開玩笑似的,讓她邂逅了另一個男人。他叫老徐,老倒不老,只是太普通了。普通的外貌,普通的家庭,普通的工作。普通到時光倒回8年,哪怕邂逅100次,她都不可能會愛上他。
  
  可是,28歲的霜糖,太渴望一個家了。她突然覺得,嫁給他也蠻好的。他會給她買溫熱的豆漿。他會來接送她上下班。他還會在她胃痛的清晨,親自煲一鍋小米粥。可是,她真的愛他嗎?29歲的霜糖,時常在想這個問題。
  
  身邊的朋友,幾乎都在那兩年分手,又都在那兩年,找到了一個像老徐一樣的他,平靜地結婚,平靜地生子。
  
  30歲這年,她要結婚了。就在婚禮前一個月,她見證了一場小生死。一個女人的孩子落水了,心地善良的老徐,竟二話不說跳下了河。她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怦,怦,怦。
  
  上一次這麼緊張,是什麼時候來着?短短的幾分鐘,她在腦海預演了一切。
  
  他上不來了怎麼辦?那一刻,她突然想到了死。她好像突然明白了,那是怎樣一種感受——那女人的天塌了。最愛的人走了,就像天塌了呀!
  
  她覺得自己真傻啊,怎麼會用了兩年半,都看不清自己的心呢?乍見之歡是愛,久處不厭也是愛。愛變得成熟了,也溫柔了,她竟差點沒認出它來。
  
  謝天謝地,他沒事。於是,他們有了一場婚姻,還有了一個孩子。31歲的霜糖,擁有了俗世的平凡幸福,一日三餐,一家三口。
  
  21歲的籃球場早拆了。23歲的窄巷子變成了摩天樓。24歲的星空和潮水,通通退去了呀。她無意聽說過阿航的消息。他也結婚了,跟一個同鄉的女孩,在那座沿海城市舉辦了婚禮。朋友害怕她難過,語氣都特別小心,她卻雲淡風輕地說了句:“哦,是嗎?那恭喜他呀!”
  
  20歲的霜糖,遇見了怦然心動。30歲的霜糖,遇見了漫長餘生。餘生是老徐,這不挺好嗎?
  
  她如今聽着他的呼嚕聲,總有一種安定的幸福感。
  
  他們有了一個家,還有了一個孩子。他會給她買玫瑰,還會把錢一點點地攢起來,把小房子換成大房子。他們安穩地生活,放心地發胖,慢條斯理地走過人生下半程。富貴貧窮,疾病健康,衰老、白頭以及生死。他是她的夫。她是他的妻。
  
  她沒有嫁給20歲最愛的人。但她嫁給了30歲、40歲、50歲……最愛的人。

怦然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