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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於與自己握手言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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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在服裝店試穿一條S碼的連衣裙時,我感受到身邊一個微胖姑娘“羨慕嫉妒恨”的眼神:“你真的好瘦,穿什麼都好看,我要是能像你一樣瘦就好了。”
  
  看着她一邊拿着裙子在自己身上比畫,一邊皺着眉頭,我的思緒飄回到16歲的那個夏天。
  
  那時的我,也是一個胖姑娘。1。6米不到的身高,60公斤的體重,讓我看起來像個沉重的球,屬於青春期少女的纖細和輕盈在我身上找不到一絲影子。
  
  彼時的我並不知道那是發育期惹的禍,雖然我的食量越來越少,但體重並沒有減輕的趨勢,彷彿喝水都能長肉。
  
  校服要穿大號,運動服也是。課餘,班級組織郊遊,集體合影裏的我佔據了一大塊兒畫面,連發型也無法打理成我向往的樣子,肉乎乎的臉破壞了全部美感。
  
  因爲肥胖,灰白和自卑成了我青春的底色。男生拿我當哥們兒,女生也覺得我是個胖胖的傻大姐,走到哪裏,我都是被打趣的對象,“憨坨”“胖坨”的外號不絕於耳。
  
  我愛慕着樓上某個班的一名男生,卻從不敢出現在他的視線範圍內。機緣巧合的是,每週一節的體育課,我們兩個班上課的時間是重合的。寬闊的操場上,我能遠遠地看見他們班在列隊訓練,卻從來不敢妄想他能回頭看我一眼。當同桌打趣我“成績不突出,肚子倒是很凸出”的時候,我甚至連回嗆一句的勇氣都沒有,因爲我清楚她說的是事實。
  
  所幸,還有一個特長能讓我在自卑的泥潭裏稍稍得到喘息,那就是演講。
  
  那真是一種神奇的體驗。站在演講臺上的那一刻,當我用或激昂或深情的語調談起我所有的想法時,被肥胖禁錮的那個自我從肉身中掙脫出來,自信的光輝終於透過卑微的我散射開來。
  
  託演講的福,語文組的老師對我青睞有加。那年秋天,老師推薦我作爲全校三名選手之一,去參加全區的演講比賽。我也格外爭氣,在那次比賽中取得了個人最好成績——全區第二名,這也是學校在全區演講比賽中取得的最好成績。掌聲響起的那一瞬間,我的自信心終於達到了滿格,我短暫地忘記了我是一個胖子的事實。
  
  比賽取得成功的那一針“雞血”,讓我在小半個月裏都有些飄飄然,並促使我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當又一節體育課來臨時,我等在那個男生去操場必經之路上,鼓起勇氣跟他搭訕:“你好,我是樓下班級的許靜,週末美術館有畫展,一起去看好嗎?”
  
  一瞬間的寂靜像一個結界,籠罩在我和他的身上,靜得連操場上刮過的風都聽得見。
  
  “我週末要去補習數學,不能和你一起去看畫展,對不起。”在他開口的一瞬間,結界消失了。他的拒絕禮貌得無可挑剔,於我卻如同當頭棒喝,驚醒之後是無地自容。
  
  他和他的同學與我擦身而過的時候,我清楚地聽見了這樣的對話:“這個胖姑娘是誰呀?似乎是演講很厲害的那個。”“就是她呀,許靜。”“你小子,不肯跟她去看畫展,肯定是嫌棄人家太胖了,哈哈!”
  
  不爭氣的眼淚模糊了我的視線,秋日的風聲轟隆隆掃過耳畔,讓我再也聽不清後面的對話。
  
  原來,儘管我拿下了大大小小各類演講比賽的獎項,拿下了全區第二的名次,在走下演講臺、掌聲逐漸消失的那一刻,我依然是那個被打回原形的胖姑娘。
  
  2
  
  我縮回自卑的陰暗角落,連演講都變成了提不起興致的事,但這種消沉只有我自己知道。是啊,誰會關注一個除了在爲數不多的演講比賽上偶爾發光,其他時候都默默無聞的胖姑娘的情緒呢?
  
  小說和偶像劇裏的女主角,消沉憔悴的時候都會瘦下來,變得楚楚可憐。然而,我的胖彷彿是一種頑疾,除了帶給我更爲憔悴的臉色和更爲低落的情緒,再無其他。
  
  善良的同桌和一直對我期望頗高的語文老師察覺出了我的異樣。因爲,當又一次演講比賽到來時,我失去了參與的興趣。那只是一次班級內部的小型演講比賽,主題也很寬泛,可以不受約束地談,舉辦的目的就是緩解大家的學習壓力。語文老師要求我必須參加,我卻只對同桌談了談關於肥胖的苦惱。她說:“既然必須參加,你爲何不就肥胖的問題談一談呢?”
  
  這真是個令人啼笑皆非的提議。但我破罐子破摔地想,把我最爲鍾愛的演講演繹成一場個人的“吐槽大會”,像一個黑色幽默,不是也很有意思嗎?反正,我是那個沒人在乎的胖姑娘。
  
  我把演講稿題目定爲“一個胖子的幸福和憂傷”。那是一次放飛自我的演講,我想到哪裏就說到哪裏,整場演講沒有任何設計和競賽的痕跡。我把自己在青春期裏對於肥胖的懼怕和自卑,爲之懊惱和糾結的種種,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倒了出來。
  
  自嘲、調侃,我像聊天一樣講完了“胖”所帶來的真實體驗。講完的那一刻,臺下有持續5秒的靜默,然後掌聲響了起來。
  
  比賽結束以後,一向愛開玩笑的同桌一本正經地告訴我,那5秒的靜默就像一種無言的震撼。習慣了我演講時“莊重大氣”風格的同學們,被這種黑色幽默般流暢的自嘲打動了。“那次的掌聲跟平時聽你演講後的掌聲不一樣,格外真誠。你聽出來了嗎?”同桌認真地問我。
  
  誠實地說,我並沒有分辨出掌聲裏的不同,但是那場被我演繹成脫口秀的演講,帶給我前所未有的、酣暢淋漓的感受。長期以來,我需要靠演講這副漂亮卻虛假的面具來掩蓋“胖”所帶來的惶恐與自卑,卻沒有想到,卸下面具的那個真實的自我,並沒有我想象中那麼令人討厭。
  
  那場演講讓我收穫的還不止這些。比賽結束後,好幾個聽說了消息的隔壁班的男生女生都來打趣我:“許靜,其實你沒有你想象中那麼胖,也沒有人覺得你是個討厭的胖子啊。當你一臉嚴肅演講的時候,我們還覺得你挺可愛的。”
  
  原來,一個開朗、樂觀、自信、幽默的胖子,是值得被別人喜愛的。
  
  對肥胖的釋然,釋放了我多年來無形的壓力,而我的身形,也在青春期的拔節成長中漸漸褪去了臃腫。
  
  3
  
  在高二下學期快要結束的時候,我發現體育課上常穿的大號運動服開始變得寬鬆,我的肉臉也褪去了嬰兒肥,有了青春期少女該有的線條和輪廓——瘦了10公斤的我,已經告別了胖子生涯。
  
  我和我曾經愛慕的那個男生在體育課上“再續前緣”。一節體育課上,我在球場上練習投籃,他與他的同學經過。當聽到我的同桌高喊我的名字時,他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目光相交的那一瞬間,他眼裏的訝異藏也藏不住。
  
  我腦海中惡作劇的念頭也在這一刻冒出:“怎麼,認不出我來了?我是那個只會演講的胖姑娘許靜啊!”他顯然想起了那次被他拒絕的邀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怎麼會不記得啊,只是……你竟然瘦了那麼多!”“對呀,我想你現在有可能會同意跟我去看美術展吧。”我繼續厚顏地調侃着,“上次你拒絕了還是胖子的我,對我的打擊真的很大。”
  
  他愕然,繼而不顧形象地大笑起來:“你誤會了,我那一次是真的要補習數學,而不是因爲你胖。而且,那時候我和你根本不熟,你的邀請太突然了,你也要允許我做好心理準備嘛!”
  
  初夏午後的陽光照在我汗津津的臉上,就算已經是瘦子的我,在陽光直射下油膩着一張臉,也實在毫無美感。然而,這並不妨礙我心情大好。那一刻我突然發現,縱使我再也不是那個需要惶恐地節食和鍛鍊的胖子,縱使我已經走出了肥胖帶來的陰影,但在內心深處,我還是願意做那個選擇放飛自我、敢於誠實面對自己的胖姑娘。
  
  那個夏天,我終於與舊時光裏胖乎乎的自己握手言和。

我終於與自己握手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