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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華:當社會面目全非之後,我們還能認識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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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華:當社會面目全非之後,我們還能認識自己嗎?


摘自作家餘華《我們生活在巨大的差距裏》裏的一段文字:當社會面目全非之後,我們還能認識自己嗎?

這四十年來中國人的心理變化就像社會的變化那樣天翻地覆。當社會面目全非之後,我們還能認識自己嗎?

我想,沒有一個人在心理上是完全健康的,起碼不可能一生都健康,心理醫生也不會例外。事實上,我們人人都有着不同程度的焦慮,對尚未發生的事情的擔憂和害怕,這樣的心理或多或少地在左右着我們的生活態度和思維方式。一九九七年的時候,我在香港丟過了一次護照,歷盡麻煩之後才得以回到北京。護照的丟失意味着身份的失去,此後的三四年時間裏,我每次在國外的時候都會夢見自己的護照又丟了,然後一身冷汗醒過來,才知道是虛驚一場;而且無論我是在開會演講,還是在遊山玩水,每隔四五個小時就會神經質地去摸一下護照是否還在口袋裏。直到今天,我出國前整理行裝時,首先考慮的是穿什麼樣的衣服可以保證護照的安全,然後再考慮其他的。可以這麼說,香港的那次護照丟失,讓我在此後十年的時間裏只要置身異國他鄉,就會出現焦慮,害怕護照再次丟失的焦慮,這是對自己可能再次失去身份的恐懼。

我從事的工作是講故事,用《巴黎聖母院》裏吉卜賽人的說法,我就是那種將別人的故事告訴別人,然後再向別人要錢的人。三十多年前,也就是“文革”後期,我還是一箇中學生,當時男生和女生之間是不說話的,雖然非常想說話,可是不敢說,就是愛慕對方,也只能偷偷地用眼睛看看而已。也有膽大的男生悄悄給女生寫紙條,而且還不敢寫上明確示愛的句子,都是一些指鹿爲馬的句子,比如要送給對方一塊橡皮一支鉛筆之類的句子,來傳達愛的信息。接到紙條的女生立刻明白那小子想幹什麼,女生普遍的反應是緊張和害怕,假如紙條一旦曝光,女生就會深感羞愧,好像她自己做錯了什麼。

三十多年以後的今天,中學生談情說愛早已在心理上合法化,在輿論上公開化。現在的女中學生竟然是穿着校服去醫院做人流手術,媒體上曾經有過這樣一條消息,一個女中學生穿着校服去醫院做人流手術時,有四個穿着校服的男中學生簇擁着,當醫生說手術前需要家屬簽字時,四個男中學生爭先恐後地搶着要簽名。是什麼原因讓我們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中國這三十年創造了舉世矚目的經濟奇蹟,現在已經成爲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可是在這個光榮的數據後面,卻是一個讓人不安的數據,人均年收入始終在世界的九十多位和一百位之間。

這兩項應該是平衡的經濟指標,在今天的中國竟然如此地不平衡。當上海、北京、杭州和廣州這些經濟發達地區的摩天大廈此起彼伏,商店、超市和飯店裏人聲鼎沸時,在西部的貧窮落後地區仍然是一片蕭條景象。按照聯合國一天收入只有一美元的貧困標準,中國的貧窮人口在一億以上。

中國是一個地域遼闊、人口衆多、經濟發展不平衡的國家,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中期,沿海地區城市裏的人普遍在喝可口可樂了;可是到了九十年代中期,湖南山區外出打工的人,在回家過年時,給鄉親帶去的禮物是可口可樂,因爲他們的鄉親還沒有見過可口可樂。

社會生活的不平衡必然帶來心理訴求的不平衡,上世紀九十年代後期,中央電視臺在六一兒童節期間,採訪了中國各地的孩子,問他們六一的時候最想得到的禮物是什麼。一個北京的小男孩獅子大開口要一架真正的波音飛機,不是玩具飛機;一個西北的小女孩卻是羞怯地說,她想要一雙白球鞋。

兩個同齡的中國孩子,就是夢想都有着如此巨大的差距,這是令人震驚的。對這個西北女孩來說,她想得到一雙普通的白球鞋,也許和那個北京男孩想得到的波音飛機一樣遙遠。這就是我們今天的生活,不平衡的生活。區域之間的不平衡、經濟發展的不平衡,個人生活的不平衡等等,然後就是心理的不平衡,最後連夢想都不平衡了。夢想是每個人與生俱有的財富,也是每個人最後的希望。即便什麼都沒有了,只要還有夢想,就能夠捲土重來。可是我們今天的夢想已經失去平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