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勵志短語 > 經典的句子 > 90後林探惜:少年心事何足道

90後林探惜:少年心事何足道

推薦人: 來源: 閱讀: 2.34W 次

90後林探惜:少年心事何足道


豆瓣90後作家林探惜的一篇情感日誌:少年心事何足道

(一)我們擁有的都是僥倖

前天剛剛看到個新聞,說是父親懷疑十三歲的女兒早戀,毒打女兒整整一個小時,終於把小姑娘活活打死。有人評論說這父親只是一時衝動下手重了些,豆瓣上馬上有朋友義憤填膺:“打了一個小時還叫一時衝動?這叫虐殺!”

我看了新聞只覺得觸目驚心,於是跟我媽說:這是親生的麼?親生的能下得了這個狠手?

我媽卻說道:“這個新聞姑且不論,但我想說的是,你根本不知道你們青春期的時候有多招人討厭。前幾天我看了一個新聞,也是父親把女兒殺了的,我覺得完全可以理解他。”

我媽說的那個新聞,是一個單親家庭的父親,又當爹又當媽,每天做好早餐攔好出租車叫女兒起牀去上學,女兒卻懶懶散散整天賴牀,上學遲到。有一天,父親又忙裏忙外,然後去叫女兒起牀。結果碰上女兒起牀氣,說在這個家裏過得一點都不開心,想要離家出走。父親一怒之下,拿菜刀砍死了女兒。

我媽說:這樣的女兒留着幹嘛啊?我覺得那父親太可憐了,我太能理解他了。

我這才真正聽得目瞪口呆:“早上不起牀就應該殺了?這樣的行爲還能理解?”

我媽說:“你看,人家那父親多不容易啊,最後能下得了這個狠手,說明平時積怨太深。難道這女兒就不能每天按時起牀?就不能對父親的付出表示感謝?你當年也是,每天叫都叫不起來,動不動就讓我被找去學校談話。我不知道多少次忍住了沒砍死你,也沒砍死我自己。”

我聽她這麼說,簡直要冷笑。我說,我想想自己的青少年時期都覺得可憐又可怕,整天生活在一羣不懂尊重我的人身邊。你們事事都恨不得能夠操縱我,倘若一事不順,我們隨時都會背上“該死該殺”的罪名。

我媽爲了增強她的論點,又說道:“那個父親殺了女兒之後,自己也割動脈自殺了,估計是覺得活着沒什麼意思了。你看,都是被這女兒害的。他對女兒這麼好,女兒還不知感恩,竟然說在家裏過得不開心……”

我說這太可笑了。一個遇上這種事就能殺人自殺的人,說明本身性格就很偏激。既然他性格如此偏激,那麼他對她女兒能有多好?說不定都是一些自以爲是的“爲你好”,女兒心裏也不知積壓了多少委屈和仇恨,偶爾說出實話來,還要被力氣比她大十倍百倍的父親活活砍死。這裏面,可怕的是這個父親,真正可憐的是冤死的女兒。

我媽說:“你就知道站在你自己的角度看問題!我倒真心希望,你將來生一個和你一樣叛逆的女兒,讓你把我這些年的痛苦都嘗一遍!”

每個人都只知道站在自己的角度看問題。

我媽覺得在我青春期的時候,我的叛逆懶散折磨得她很痛苦,而他們以絕對權威的成年人之力,何嘗不是將十倍百倍的痛苦加諸在我身上?

當時家裏只有一臺電視,我平時會被關在房間裏,被要求沒完沒了地“讀書寫作業”,於是我養成了在作業本底下藏着課外書並且聽到腳步聲及時掩蓋住的技能。不管我作業完沒完成,我是永遠沒權利坐過去看電視的。至於以半公半私的名義坐到電腦前,也起碼要等到晚上10點之後。當時我沒有自己的電腦,我每次用家裏的電腦寫文章,無不是忍受着背後此起彼伏“不務正業”的嘲諷咒罵,常常是一篇文章寫下來,家裏已經吵得人仰馬翻。唯有屏息忍耐一言不發任由他們責難辱罵,纔是順順當當寫完文章的唯一生存之法。

到了週末,我常常坐在客廳裏看DVD。一開始看的是略顯弱智的臺灣偶像劇,每當出現特別心塞的劇情,或是特別胡攪蠻纏討人厭的角色,我爸媽就會指着電視:“看到沒有,這個人性格跟你一模一樣!”碰到特別醜的角色出場,只要我說一句“好醜啊”,我媽馬上就會接話:“切,你長得就像這個人一樣醜!”後來專注看TVB,每當碰到催人淚下的劇情,我開始落淚,我爸媽就會擋在電視前,或者索性關掉電視,問我是不是早戀了是不是失戀了爲什麼要哭——難道他們看不到我是在看電視麼!如果我碰到特別喜歡的電視電影,要看第二遍,他們就會在旁邊冷嘲熱諷:“這麼有空,課本不知道複習,就知道複習些爛片!浪費時間看這種垃圾對你的人生有什麼幫助?”所有的旁敲側擊或是單刀直入的諷刺凌辱,動機都是希望我不要佔着電視,希望我滾進房間裏好好看書。

那時候住的房子小,我要去父母的臥室借用洗手間。每天只要是坐我在他們那個廁所裏,他們便會在外面你一言我一語地數落我,每句話都往最難聽的說。只要我在廁所裏駁嘴,他們就會隨時抄傢伙來抽我。有一回我鎖了廁所門才駁嘴,我媽打不開門,硬生生在外面踹,最後直接把排風扇給踹爛了。家裏的另一個廁所的玻璃也是碎的,後來補了一截玻璃顏色參差,也是因爲有一回我惹了我爸之後躲進廁所裏鎖上門,我爸在外面把玻璃砸爛所致。

我進大學的那一年我二舅舅去世,當時我哭得不可自抑,腦子裏浮現出的第一個場景,就是我惹了我爸媽之後鎖了門躲在房裏,二舅舅來我家做客,敲開我房門之後,一面勸着我爸媽,一面挺身替我擋住他們的棍棒。

可是,對我這麼呵護的二舅舅,在對待他自己的兒子的時候,也是動輒打罵不休。我表弟小小初中的時候,有一回把當月的伙食費拿去網吧上網,二舅舅在我們家接到老師告狀的電話,抄起棍子就打,在親戚面前不給兒子留一點尊嚴。棍子敲在小男孩的背上,發出一聲聲悶響。當時我表弟就那樣一下下挨着,不解釋也不告饒,只是眼淚一串串掉下來。

在我的記憶裏,我十八歲考上大學之前,我在父母面前是一點發言權都沒有的。不知道爲什麼,所有的長輩仗着他們比我們大,仗着他們所謂的“經驗”比我們多,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屏蔽掉我們的每一句話,理直氣壯地湮沒掉我們的每一個需求。

我總是說,我人生迄今爲止過得最開心的一年,就是高三那一年。因爲我在學校住宿,生活得特別單純,沒有受到父母的壓迫與干涉。

只要聽到我這麼說,我爸媽就要怪我沒良心:“是誰給你交學費?是因爲誰,你纔有資格去讀書?”

進了大學之後,儘管我也有許許多多的不順心,但我終於可以自由自在地讀書寫文章,看自己喜歡的電視電影,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必壓抑着自己的情緒以免被父母干涉查問,也不必害怕重新看一遍喜歡的影片會受到無休止的冷嘲。

後來大二的時候上託福,我朋友博妃有一回逃課被父母發現了,從此,他那鐵腕的父親便要求他每天中午的課間都要回家報到。我好奇地問他:你爸媽不用上班的麼,每天還能管你回沒回家?他說:他們會打家裏的座機查崗。最後到結課那天,我跟他說,大家結課聚餐,你沒道理缺席吧?他說:“要不然這樣吧——我先回家接了他們的查崗電話,再趕過來和你們一起吃飯。”最後他還是沒有來吃飯,因爲他們家父親大人,那天親自回家突擊檢查了。

我們現在以二十多歲的年紀,提到父母的鐵腕強權,總會覺得很好笑。提到某人特別聽父母的話、家教特別嚴,也總會帶着幾分調侃的意味。我哥也常常跟我說:“你性格強勢、遇事有主見,而我凡事都懶得去爭,歸根結底,是因爲我們父母的教育方法不同。”說起來雲淡風輕,好像一切皆有定數,好像當我們面對長輩的揉捏打造時,“順從”是唯一無可避免的選擇。

其實想一想,天下的父母有什麼不同了?我父母也同樣會打座機查崗,會不許我在外逗留,會禁止我帶這個那個回家,會企圖終日把我關在房裏學習而扼殺掉我一切其他的愛好,會因爲一言不合就覺得我“該殺”。

到了今時今日,我可以跟父母一起在飯局上笑盈盈地和人打招呼,可以成爲別人眼裏的“有個性有才華”,可以成爲貌似敢於爭取自由和浪漫的夢想家,可以成爲朋友眼裏出謀劃策的“主心骨”——其實這些都是咬牙生存下來之後所擁有的僥倖,而在那掙扎生存激烈鬥爭的過程中,我們失去的是一整個血肉淋漓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