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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志摩寫給陸小曼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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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的快樂》

徐志摩寫給陸小曼的詩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裏瀟灑,

我一定認清我的方向——

飛揚,飛揚,飛揚,——

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不去那冷寞的幽谷,

不去那悽清的山麓,

也不上荒街去惆悵——

飛揚,飛揚,飛揚,——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裏娟娟的飛舞,

認明瞭那清幽的住處,

等着她來花園裏探望——

飛揚,飛揚,飛揚,——

啊,她身上有硃砂梅的清香!

那時我憑藉我的身輕,

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

貼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溶,消溶,消溶——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春的投生》

昨晚上,再前一晚也是的,

在春雨的猖狂中

託生入殘冬的屍體

不覺得腳下的鬆軟,

耳鬢間的溫馴嗎?

樹枝上浮着青,

潭裏的水漾成無限的纏綿;

再有你我肢體上胸膛間的異樣的跳動;

桃花早已開上你的臉,

我在更敏銳的消受你的媚,

吞嚥你的連珠的笑;

你不覺得我的手臂更迫切的要求你的腰身,

我的呼吸投射在你的身上,

如同萬千的飛螢投向火焰?

這些,還有別的許多說不盡的,

和着鳥雀們的熱情迴盪,

都在手攜手的讚美着春的投生

《一塊晦色的路碑》

腳步輕些,過路人!

休驚動那最可愛的靈魂,

如今安眠在這地,。

有絳色的野草花掩護她的斜燼。

你且站定,在這無名的土阜邊,

任晚風吹弄你的衣襟;

倘如這片刻的靜定感動了你的悲憫,

讓你的淚珠圓圓的滴下——

爲這長眠著的美麗靈魂!

過路人,假若你也曾

在這人間不平的道上顛頓,

讓你此時的感覺憤凝成最鋒利的悲憫,

在你的激震著的心葉上,

刺出一滴,兩滴的鮮血——

爲這遭冤屈的最純潔的靈魂!

《翡冷翠的一夜》

你真的走了,明天?那我,那我,……

你也不用管,遲早有那一天;

你願意記着我,就記着我,

要不然趁早忘了這世界上

有我,省得想起時空着惱,

只當是一個夢,一個幻想;

只當是前天我們見的殘紅,

怯憐憐的在風前抖擻,一瓣,

兩瓣,落地,叫人踩,變泥……

唉,叫人踩,變泥——變了泥倒乾淨,

這半死不活的才叫是受罪,

看着寒傖,累贅,叫人白眼——

天呀!你何苦來,你何苦來……

我可忘不了你,那一天你來,

就比如黑暗的前途見了光彩,

你是我的先生,我愛,我的恩人,

你教給我什麼是生命,什麼是愛,

驚醒我的昏迷,償還我的天真。

沒有你我哪知道天是高,草是青?

你摸摸我的心,它這下跳得多快;

再摸我的臉,燒得多焦,虧這夜黑

看不見;愛,我氣都喘不過來了,

別親我了;我受不住這烈火似的活,

這陣子我的靈魂就象是火磚上的

熟鐵,在愛的'槌子下,砸,砸,火花

四散的飛灑……我暈了,抱着我,

愛,就讓我在這兒清靜的園內,

閉着眼,死在你的胸前,多美!

頭頂白楊樹上的風聲,沙沙的,

算是我的喪歌,這一陣清風,

橄欖林裏吹來的,帶着石榴花香,

就帶了我的靈魂走,還有那螢火,

多情的殷勤的螢火,有他們照路,

我到了那三環洞的橋上再停步,

聽你在這兒抱着我半暖的身體,

悲聲的叫我,親我,搖我,咂我,……

我就微笑的再跟着清風走,

隨他領着我,天堂,地獄,哪兒都成,

反正丟了這可厭的人生,實現這死

在愛裏,這愛中心的死,不強如

五百次的投生?……自私,我知道,

可我也管不着……你伴着我死?

什麼,不成雙就不是完全的“愛死”,

要飛昇也得兩對翅膀兒打夥,

進了天堂還不一樣的要照顧,

我少不了你,你也不能沒有我;

要是地獄,我單身去你更不放心,

你說地獄不定比這世界文明

(雖則我不信,)象我這嬌嫩的花朵,

難保不再遭風暴,不叫雨打,

那時候我喊你,你也聽不分明,——

那不是求解脫反投進了泥坑,

倒叫冷眼的鬼串通了冷心的人,

笑我的命運,笑你懦怯的粗心?

這話也有理,那叫我怎麼辦呢?

活着難,太難就死也不得自由,

我又不願你爲我犧牲你的前程……

唉!你說還是活着等,等那一天!

有那一天嗎?——你在,就是我的信心;

可是天亮你就得走,你真的忍心

丟了我走?我又不能留你,這是命;

但這花,沒陽光曬,沒甘露浸,

不死也不免瓣尖兒焦萎,多可憐!

你不能忘我,愛,除了在你的心裏,

我再沒有命;是,我聽你的話,我等,

等鐵樹兒開花我也得耐心等;

愛,你永遠是我頭頂的一顆明星:

要是不幸死了,我就變一個螢火,

在這園裏,挨着草根,暗沉沉的飛,

黃昏飛到半夜,半夜飛到天明,

只願天空不生雲,我望得見天

天上那顆不變的大星,那是你,

但願你爲我多放光明,隔着夜,

隔着天,通着戀愛的靈犀一點……

六月十一日,一九二五年翡冷翠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