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語錄

1、宮裏是沒有螢火蟲的，也不知道爲什麼，有人說是太液池的水不生螢；也有人說，是西內不生腐草，於是無螢；還有人說，是先帝不喜此物，所以大內素不見螢。

2、他雖然年紀小，人卻聰明，我做得這樣刻意，他臉都紅了。但最後，他也並沒有碰我喝過的那杯茶。

3、我們漸漸的長大了，可是我知道，我們之間的交情是絲毫沒有變的，阿穆有任何煩心的事，都會告訴我。而我呢，總願意替他想出辦法。

4、那時候我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阿兄們也這樣對我。可是現在我知道大大的不妥，結縭十載，他卻從來不像對待元珊那樣待我，也從來不曾對我露出這樣的笑容，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到底是不一樣的吧。

5、那時候我們都還小，不懂得天地之大，原來人世間會有如此多的煩惱。

6、忘川的神水讓我忘了三年，卻沒能讓我忘記一輩子，這一次我是真的要忘了。

7、但我不能倒下去，裴家的子弟，哪能被戒尺打兩下就昏厥，要知道我的父親是大將軍，我將來，也要跟他上陣殺敵的。可是今天的太陽不知道爲什麼，格外毒辣似的，我全身都在冒出豆大的汗，我覺得陽光就像鞭子一樣，一道一道抽在我身上，讓我難以支撐。

8、孤獨是在我身邊的影子，笑着對我說似曾相識。原來那隻狐狸，一直沒有等到它要等的姑娘。

9、阿穆還在低低地笑，遠處又有螢火蟲一閃一閃地飛近，我心中大急，幸好阿穆並沒有伸手去捉，湖面水動，搖碎漫天月色。我心中忐忑難安，既盼他再捉一隻螢火蟲，又盼他永遠再捉不到那隻螢火蟲。

10、小楓，你看看，你看看這裏，這樣高的牆，四面圍着，就像一口不見天日的深井，怎麼關得住你？

11、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我，看見我回頭看他，他又對我笑了笑。他都對我笑了好幾次了，我突然覺得他的笑像水面上浮着的一層碎冰，就像對着我笑，其實是件讓他非常難受的事似的。

12、突厥已滅，阿渡比我孤苦一千倍一萬倍，二十萬族人死於月氏與中原的合圍，可是這樣的血海深仇，她卻爲了我，陪我在中原三年。事到如今，我只對不起她一個人。

13、一切溫度與知覺漸漸離我而去，黑暗漸漸籠罩。我似乎看到顧小五，他正策馬朝我奔來，我知道他並沒有死，只是去給我捉了一百隻螢火蟲。

14、可是我已經是他的朋友了，縱然他似乎並沒有將我視作朋友，但我是不能看着他被硯砸的。

15、我忘了與你有關的一切，甚至，我忘記了你這個人本身，但我唯一忘不掉的，是愛着你的感覺。

16、可是遲了，我們掙扎了三年，還是愛上了對方。這是天神給予的懲罰，每個飲過忘川之水的人，本來應該永遠遠離，永遠不會再想起對方。

17、她離開後，再不曾有人讓我爲她捉一百隻螢火蟲，而我即便想捉，我心心念唸的那人也不會出現，羞紅着臉龐瞧我，開懷大笑。

18、這裏是天朝的上京，是普天下最盛大最熱鬧的都會，萬國來朝，萬民欽慕，可是我知道，我是忘不了西涼的，哪怕上京再美再好，它也不是我的西涼。

19、原來遺忘並不是不幸，而是真正的幸運。像他如此，遺忘了從前的一切，該有多好。

20、我曾經隱約聽宮中老人咕噥過一句，說或許是因爲明德皇后的緣故。阿穆和我都知道，明德皇后是天大的忌諱，萬萬不能提的。

21、沒有什麼比死亡更令人絕望，我用一轉身離開你，你用一輩子來忘記。

22、而我，其實只不過想要一個人，陪我在西涼，放馬、牧羊。這樣簡簡單單的慾望，卻沒有辦法達成了。

23、三年前我把你氣跑了，只好一直找，直到今天才找到你。可是你已經不認得我了。

24、長安微雨，杏花被雨水洗過，緋紅變成了更淺的淡粉，風吹過，零落成陣。

25、我不委屈，我只覺得筋疲力盡，再不能掙扎。像是一條魚，即將窒息；又像是一朵花，就要枯萎。

26、我並不解姑母爲什麼這樣問，所以回答的時候，也確是出於本心。但過了沒多久，我就成了五郎君李承鄞的伴讀。

27、我當時那樣喜悅，仿若真的只要爲她捉一百隻螢火蟲，我們就真的能一世幸福美滿，百年長樂無憂。

28、我曾經無數次地做過這個夢，但每次醒來，都只有悵然。因爲我從來沒有看清楚，夢裏救我那個人的臉，我不知道他是誰，每當我做這樣的夢時，我總想努力看清他的臉，但一次也沒有成功過，這次也不例外。

29、那是我第一次看見陛下流淚，很大顆的眼淚，無聲的涌出來，滾落在他胸前的袍襟之上。他胸前的袍子繡着細密的花紋，那顆明亮的淚珠就噙在龍首上，似墜非墜。父親抱住陛下的雙膝，彷彿是哄勸，又彷彿是安慰，更彷彿是憐憫。陛下像個小孩子，終於嗬的哭出聲來。

30、多年前他口中那個小王子，活得那樣可憐，如今他仍舊是那樣可憐，在這東宮裏，沒有他的任何親人，他終究是孤伶伶一個，活在這世上，孤獨地朝着皇位走去，一路把所有的情感，所有的熱忱，所有的憐憫與珍惜，都統統捨去。或許遺忘對他而言是更好的懲罰，他永遠不會知道，我曾經那樣愛過他。

31、我的心裏一陣陣發冷，三年來我們吵來吵去，我知道他不喜歡我，可是我沒想到他會這樣恨我，討厭我，不惜用最大的惡意來揣測我。

32、我們西涼的人，總以爲自己待別人好，別人自然也會待自己好。可不像上京的人，心裏永遠盤着幾個彎彎，當面說一套，背後又做一套。

33、我並不解姑母爲什麼這樣問，所以回答的時候，也確是出於本心。但過了沒多久，我就成了五郎君李承鄞的伴讀。宮裏宮外都爲這件事感到詫異，因爲我姓裴。皇后與賢妃裴氏不睦，是闔宮皆知的事情。

34、阿照，你也曉得，她是回西涼去了。她可將咱們都騙過去了，連你這麼精明的人，也被她騙過去了。

35、我彷彿看見自己坐在沙丘上，看着太陽一分分落下去，自己的一顆心，也漸漸地沉下去，到了最後，太陽終於不見了，被遠處的沙丘擋住了，再看不見。

36、她離開我的起初幾年，我時常會怨恨這老天。到後來，我已看得很透了。那時我已行將就木，總感覺伸一伸手便能觸到她飛揚的衣角，心底漫過荒涼光陰，泛起一縷溫熱，越發懷念起我還是顧五郎時與她在西涼的那段時光。縱然這一場虛妄的美好夾雜着無數謊言與欺騙，到底那時她還在我身邊，我是快樂的。

37、那時候，我們兩個都不像現在這般面目猙獰。我還是西涼無憂無慮的九公主，而他，是從中原販茶的顧小五。

38、天像黑絲絨似的，上面綴滿了酸涼的星子。我覺得自己挺可憐，像個多餘的人似的。

39、我彷彿做了一場夢，一切都和三年前一般。一切都是浮生虛度，卻終究是，分毫未改。

40、我明明知道她哭了。這丫頭同我一樣，連哭起來都是笑着對人。

41、其實我若是喜歡一個人，他卻偏偏並不喜歡我，我是沒臉死纏爛打的，通常人總是嘴硬，說得很強，其實心裏住着個膽小鬼。尤其明明知道，有些人不是你死纏爛打，不是你坑蒙拐騙，他就會變得喜歡你。

42、他說我嫉妒趙良娣，我是有一點嫉妒她，我就是嫉妒有人對她好，好到任何時候任何事，都肯相信她，維護她，照應她。可是除了這之外，我都不嫉妒別的，更不會想到去害她。

43、我們都是孤魂野鬼，我們都不曾活轉過來。我用三年的遺忘來苟活，而他用三年的遺忘，抹殺了從前的一切。在這世間，誰會比誰過得更痛苦？在這世間，遺忘或許永遠比記得更幸福。

44、我終究還是嫁給阿穆，沒有人再笑話我，只有我自己在心裏笑話着自己。

45、三年前他主持的那場殺戮，湮盡我們之間的情感；三年後我便以此，斬斷我們之間的一切。

46、我們都是孤魂野鬼，我們都不曾活轉過來。我用三年的遺忘來苟活，而他用三年的遺忘，抹殺了從前的一切。

47、十里燈華，九重城闕，八方煙花，七星寶塔，六坊不禁，五寺鳴鐘，四門高啓，三山同樂，雙往雙歸，一派太平：講的就是上京的上元節。

48、我的顧小五，我唯一愛過的人，就這樣被他殺死了。被他殺死在突厥，被他殺死在我們未完的婚禮之上，被他殺死在西涼。

49、如果沒有我，阿渡也許早就活不下去了，正如同，如果沒有阿渡，我也早就已經死了。

50、師傅說，騎白馬的有可能不是王子，更可能是東土大唐遣去西域取經的唐僧。

51、她嬌羞地看我，我彷彿也沉醉了。其實那時我還有一絲清醒，告誡自己是當今太子李承鄞，而非捏造出的顧小五。我是這樣的人，可這秋夜裏漫天螢火和她閃着光亮的眼眸，我永生永世都難忘記。

52、你若是敢傷我妻子半分，我李承鄞窮盡此生，也必碎裂你每一寸皮肉，讓你菹醢而死！你立時放了她，我允你此時可以安然離去，言出必行，有如此箭！

53、記憶中有明滅的光，閃爍着，像是從濃霧深處漸漸散開露出一片虛幻的海市蜃樓，我忽然睜開模糊的眼睛，一切漸漸清晰。

54、我決定去看看李承鄞，省得他真的病死了，他病死了不打緊，我可不想做寡婦。

55、當初是我看錯了你，如今國破家亡，是天神罰我受此苦難。生生世世，我都會忘記你。

56、蜜炬紅燭翠袖單，小樓聽雨夜初寒。明朝酒醒繁花落，從此浮生作夢看。

57、我爲我們的故事畫上驚豔的開篇，費盡心思想讓她儘快愛上我。我亦不知，我會將自己也算計進去。

58、那一幕美到無措，多少年來讓我魂夢相牽。而餘下兩次只剩悲涼傷感。她離開後，再不曾有人讓我爲她捉一百隻螢火蟲，而我即便想捉，我心心念唸的那人也不會出現，羞紅着臉龐瞧我，開懷大笑。

59、我心裏很不服氣，阿穆比我年長几歲，又兼從前朝陽和我相好的緣故，素來將我當成孩子看待。十年夫妻，大抵他做我阿兄的時候多，做丈夫的時候少。

60、我似乎看到顧小五，他正策馬朝我奔來，我知道他並沒有死，只是去給我捉了一百隻螢火蟲。

61、我告訴她我是中原販茶的顧五郎，她喚我作＂顧小五＂。我聽到很是哭笑不得了一陣，後來竟也習慣了。

62、一直以來，他對我的笑容總是那樣寬容甚至無奈，有時候還伸手揉一揉我的頭髮，笑我說傻話，笑我又有傻念頭。

63、你看這些花，它們好好地生在土中，卻被人連根挖起，又被賣到這裏來，但還是得活下去，開漂亮的花。它們從來不擔心自己，人生在世，爲什麼要擔心這些那些，該怎麼樣就會怎麼樣，有什麼好杞人憂天的。

64、其實他也想同我那樣忘記一切。所有的千難萬險，所有的一切，他原來也知道，他也覺得對不起我。

65、小楓這一生三次讓我捉過螢火蟲，我只捉過那一次。那一幕美到無措，多少年來讓我魂夢相牽。而餘下兩次只剩悲涼傷感。她離開後，再不曾有人讓我爲她捉一百隻螢火蟲，而我即便想捉，我心心念唸的那人也不會出現，羞紅着臉龐瞧我，開懷大笑。再沒有這樣的人了，她在我的年少裏駐紮了一生一世。

66、西涼的女子纔不會敢做不敢認，我沒做過的事情我爲什麼要認？

67、他明明有喜歡的人了，我卻不得不嫁給他，結果害得他討厭我，我的日子也好生難過。

68、這世上並不是人人同你一般，從生下來就不用離開自己的家鄉。他們背井離鄉，知有多少不得已。

69、我們西涼的女子從來行事爽快，莫說一個趙良娣，我若是要害誰，只會拿了刀子去跟她拼命，纔不會做這種背後下毒的宵小！

70、是你，你拆散了我們，你拆散了我和顧小五，我的顧小五，我唯一愛過的人。

71、我知道他終於想起來了，這便是我對他最大的報復。三年前他主持的那場殺戮，湮盡我們之間的情感；三年後我便以此，斬斷我們之間所有的一切。

72、人在年少無知的時候，總會做過十件八件荒唐事，我年少無知的時候，何止做過百件千件荒唐事，可是阿穆不一樣，他整個少年時代，唯一出格的事情，就是喜歡元珊。

73、我將李承鄞護在身後，倒不是因爲別的，只是因爲他年紀比我小，即使不是他，換作旁人，這一硯我還是會替他攔的。

74、裴卿不必憂急，日日復日日長吁短嘆女公子難嫁，嫁與我家做新婦便是了。

75、我最後想起的，是剛剛我斬斷腰帶的剎那，他眼底盈然的淚光。

76、我一生中，除卻沒能在她身死的前一刻保全她性命，只見到她悽迷嘲諷的面容，最爲後悔的事便是在情字一事作手段。

77、裴照，三年前我在忘川崖上縱身一跳，那時候我以爲我再不會見到你們。這三年我忘了一切，可是你大約從來不曾想過，我竟然會重新想起來。李承鄞做的那些事情，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他，你今日不放我出關，我便會硬闖，要殺要剮隨你們便是了。

78、你我約定終身的時候，曾將這對鴛鴦佩分爲兩半，我這裏有一隻鴛佩，你那裏有一隻鴦佩。我們本來約好，在六月十五月亮正圓的時候，我在玉門關外等你，我帶你一同回我家去。

79、女人其實挺可憐的，當初他不過推了我一把，讓我避開刺客那一劍，我就已經很喜歡他了，如果他再對我溫存一點兒，說不定我就真的離不開他了。

80、我從四歲就認得他，又嫁給他十年，他和我相處的日子，比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久。

81、我做了六年太子妃，先帝崩逝，阿穆即位改元承平，冊立我爲皇后。如今是承平四年，算起來，我嫁給阿穆，也是十年前的事了。

82、瞧不瞧得見東宮，我完全不放在心上，我踮着腳，只想看到更遠。站在這麼高的地方，也瞧不見西涼。

83、可是他永遠不會知道，即使孩子也是會有自己的心事的。我的心事，我是永遠不會告訴他的。

84、你有沒有愛過一個人？若愛過，你有沒有同我一般做過那麼多對不起那人的事？若不曾愛過，日後請千萬珍惜那人，莫要像我一樣用餘生懷念那一人，空對枯骨，獨自憑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