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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過世那天,我沒有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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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傍晚放學,我向老師請假出去,到了爸做工的地方。他在工地上給人遞水泥桶,攪拌水泥和沙子,一天40元工錢。
  
  同學們放學都走這條路,他們衝我打招呼,問我去不去上網。我連連擺手,說還有別的事。
  
  我故意放慢腳步,磨磨蹭蹭地等他們全部走完,才放心去爸的工地。我怕他們看到我爸,會笑話我,少年脆弱的自尊心啊,在當時的我看來,是那麼的重要。
  
  已經6點多了,工地還沒有停工,爸拿着鐵鏟,將水泥跟沙子和在一起。
  
  他上身只穿了一件背心,沒有被衣服遮蓋的地方被曬得通紅甚至發紫,肩胛骨因爲經常擔擔子的緣故,被磨破了皮,長出了新的組織後,又繼續磨,直到皮膚結了一層厚厚的痂。
  
  爸把水泥和好後,裝在桶裏,他一聲短促的吆喝,就將擔子擔到了肩上,然後送給泥工。
  
  可能是一天下來太過疲憊,爸走路有些踉蹌。加上起身的時候急,可能他頭有點暈,一個不小心,被地面的鋼筋絆倒了。
  
  爸重重地摔倒在地,水泥潑潑灑灑濺向四周。他艱難地站起來,沒來得及拍拍身上的塵土,就用手捧着水泥往桶裏倒。
  
  我想起了小時候,跟爸見面的次數不多,在我的印象裏,他寡言而穩重,我甚至有點兒怕他。那時,他在我心裏,比家前面的那座山還要難以翻越。
  
  此刻,我再也忍不住了,任眼淚沖刷我的臉頰。
  
  哭完,我轉過臉去,叫了一聲“爸”!
  
  爸擡起頭,見到是我,眼中有驚喜閃爍。他問:“你怎麼來了?吃飯了沒?”
  
  “嗯,在學校吃過了。”
  
  “噢,那……還吃點什麼不?”
  
  “不了,飽了。”
  
  我冷汗涔涔,內疚感像螞蟻一樣啃噬着我的心。我藉口要複習功課,跟爸說要回學校了。
  
  我走出了幾米遠,爸追上來,問:“你有錢用不?”
  
  我連忙點點頭。
  
  爸從口袋裏掏出一疊錢,5毛、1塊的居多。他從裏面挑了兩張10塊的,兩張5塊的,那是他身上面值最大的錢,把錢給我後只說了一句:“飯要吃飽,書要讀好。”然後,就轉身回到了工地。
  
  我捏着這沾滿了汗水的紙幣,心裏又感動又複雜。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碰過電腦和遊戲機,玩兒命似的學習,終於考上了一個好大學。
  
  4
  
  我們是村裏唯一一家出了三個大學生的家庭,這一點,爸一直很驕傲。
  
  畢業後,我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有一次跟媽通電話,聽到爸遠遠的咳嗽聲。我問:“爸怎麼了?”
  
  “老毛病了,一直這樣咳過來的。不過……這段時間好像咳得厲害了,痰也很濃。我有點擔心……”
  
  我還沒接上話,就聽到爸在那邊打斷媽的話,他吼道:“跟兒子說這麼多幹嘛,我說了沒事,老毛病。他在外面上班,讓他操這份心幹什麼!”
  
  媽把電話掛了。
  
  我不放心,要帶他到醫院去檢查。開始,爸死活不來,說浪費錢。
  
  我安慰道:“沒事的,只是做一個簡單的檢查,而且這是我們單位的福利,不花錢就可以享受的,你就安安心心來吧。”
  
  爸終於被我說動了。
  
  一系列檢查後,結果卻讓我有如晴天霹靂。爸是肺癌晚期!
  
  拿到單子的那一刻,我簡直不敢相信,那麼健康的爸,那麼堅強的爸爸,竟然會得癌症!我雙手顫抖,心像被人捅了個窟窿,坐在椅子上好久都沒有起來。
  
  醫生說癌細胞已經擴散得很廣了,要我們做好準備,最多半年。
  
  我強忍着淚水,走出了醫生辦公室。
  
  5
  
  我請了20天假,在家陪爸種菜、釣魚、下棋。
  
  幾十年父子一場,我們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相處過。早年,他爲了一家7口人的生計,背井離鄉,踏上了南下打工的大潮。
  
  後來幾經輾轉,卻還是營營役役,疲於奔命。人老了,還要爲我的婚事、房子操心。
  
  爸這一生,辛苦的日子實在太多,可是,他從來不說。
  
  爸是在一個平靜的午後走的。
  
  那天午睡起來,他突然呼吸急促,然後用盡了全身力氣衝我媽大喊:“家裏人都在嗎?”
  
  媽聽見了呼聲,趕緊去招呼他。爸卻堅持,要我媽一定把我們三個都叫回來。智慧如我爸,可能意識到這是他最後的日子了。
  
  兩個姐姐都在市裏上班,接到電話立馬就趕了回去。而我,遠在省城,路上有4個小時的車程。
  
  爸此時已經睜不開眼睛了,只能在眼皮裏透出一絲絲光。他用微弱的聲音問:“老大呢,回來了嗎。”
  
  大姐跪在爸面前,泣不成聲:“爸,我在這裏,我在這裏……”
  
  “老二呢?”
  
  我二姐流着眼淚,握住了爸的手。
  
  “我的柱子呢?柱子回來了嗎?”
  
  媽已經哭成了個淚人,她摸着爸的臉,說:“柱子……柱子很快就會回了。兒子已經在路上了,你不要走,再等等……”
  
  爸眼睛裏的光暗淡了下去,嘴裏喃喃自語道:“柱子怎麼還不回呢?娘叫我過去吃飯了……”
  
  聽到這句話,媽和兩個姐姐哭得聲嘶力竭。
  
  爸的眼角滑出了眼淚。他的眼睛已經閉上了,但嘴裏似乎在自言自語:“柱子,爸就要走了,你離爸太遠了……爸死之前都不能……都不能見你一面喲……”
  
  爸說這些的時候,已經是到了極限。
  
  眼看着爸就要嚥氣,二姐靈機一動,從我的房間拿來了我的一件衣服披在身上,喊了一聲:“爸,我回來了!”
  
  爸的眼睛動了動,轉過頭來看向二姐,隱隱約約似乎有我的影子在他面前晃動。他的嘴角揚起了一絲微笑,眼裏終於不再有光,手無力地垂了下去。
  
  爸走了,臨走之前沒有遺憾。
  
  等我回去的時候,爸已經沒有了呼吸。他靜靜地躺在那裏,睡得很安詳。
  
  我放下行李,輕輕地撫摸着他的手,這雙因我調皮打過我的手,爲我讀書捧過水泥的手,爲我沒錢買房而無力垂下的手。這輩子,他終於可以歇息了。
  
  我的眼淚滾落下來,滴在他的身上,滴在我的身上。我用臉貼着他的胸膛,輕輕地說了一句:“爸,我回來了。”

爸爸過世那天,我沒有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