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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歲的最後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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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歲的最後一天,一早起來,我就收到富哥發過來的信息,他說:“小貴,歡迎你進入我們二十歲的世界!”
  
  富哥與我同一年來到大學,因爲他復讀的緣故,比我們大一歲。我不知道他當時按下發送鍵的心情是否無比激動,畢竟他是我們幾個死黨當中率先進入二十歲的人,在填表時面對年齡一欄,他要拿起筆,躲開衆人的目光先寫上一個“2”,在這一年裏,他是夠寂寞的。
  
  我也沒法見到富哥度過十九歲最後一天時的樣子,他是如何在腦中撇開十九這個數字,開始迎接自己的二十歲,興高采烈,還是鬱鬱寡歡,誰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在十九歲的最後一天,我像往常一樣從牀上爬起,簡單洗漱後就揹着書包跑出宿舍樓,日頭已經升得很高,明晃晃的光束從樓道的窗戶外迸射進來,照在我臉上,我閉了下眼睛,睜開,感覺這世界有一點不一樣。耳畔有陣腳步聲,由急促到平緩,由清晰到模糊,似乎閉眼的瞬間,有個人正與我擦肩而過,向着我永遠都無法瞥見的後方離去了,帶着我的十九歲。
  
  二十歲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樣的,曾經,我做過許多假設。像在一張數米長的白紙上畫出圖案,仔細勾勒出線條,然後再精心挑選喜歡的顏料,仔仔細細塗上,不放過任何一個白點。
  
  嚮往的是王小波在小說《黃金時代》裏的一段描述:“那一天我二十一歲,在我一生的黃金時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愛,想吃,還想在一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雲。”
  
  二十歲的世界是自由的,脫離了如同活在獄中的中學時光,我們像刑滿釋放似的一羣人投入新的天地。一夜之間,沒有人再小看我們,因爲我們都成了大人。夏天不再苦悶,秋天不再多愁,我們成了馳騁在原野上的馬匹,又成了一陣風,呼啦啦撲向遠方。
  
  我要去布拉格廣場看黃昏的鴿羣,去冰島看極光絢爛的晚空,坐上由北京開往莫斯科的火車,穿越西伯利亞平原,與一千棵、一萬棵白樺樹相逢。一路都是陽光,都是大風,將大地這本書不斷翻動,而我同所有年輕的生命一樣都在閱讀它的分分秒秒。烏拉爾山脈斜暉脈脈,亞寒帶針葉林簌簌作響,也見着鼯鼠、野牛、平原狼、森林貓偶爾在窗外閃現,二十歲就像顆果實,吸引着它們跑來駐足觀望。
  
  某個清晨,將車頂打開,水霧裹緊髮絲,感覺二十歲同樣微涼,但已無少年時的憂愁,更多的是內心的灼熱與這外圍世界的周旋,更加滿懷勇氣,去闖蕩天下。車每過一個轉彎口,心就熱了一點。耳畔的音樂隨之激越,但踏實。
  
  二十歲是個怎樣的年紀呢?不需要太多梁靜茹、王心凌的歌詞去臆想或療傷,也不需要太過華美而缺乏靈魂的詩篇去詮釋,越來越注重故事本身向前行進的力量。
  
  生命進一步在蓬勃生長。潛入青春的泳池,再無少時的恐懼與羞澀,只知要歡脫地遊弋,不去想泳池有多大,也不在乎水有多深,連接海洋也無所謂,在這裏,生命的意義就在於迸濺出水花。偶爾側頭往一旁的玻璃看去,上面映着自己被水洗後淺淺的身影,帶着一層光暈,不禁笑出聲來,嗆了一口水,仍十分快樂。
  
  飢腸轆轆,就到生活的鬧市上隨意吃喝,西大街上吃一碗餛飩,東大街上擼幾串羊肉,嘗着山南海北種種美味,嘴裏嘖嘖,心裏暖暖。忍不住打了個飽嗝,也不計較什麼,獨自脫了鞋爬上高牆,迎着獵獵晚風,走着路,唱起歌:“層樓終究誤少年,自由早晚亂餘生,你我山前沒相見,山後別相逢……”沒有愛情也可以,照樣傻樂着,像這世界的主人。
  
  但在十九歲的最後一天,我發現自己二十歲的夢,其實非常遙遠。它們不會在午夜鐘錶秒針晃過零點後一一到來,現實畢竟不是魔法師,有的甚至是無聊瑣碎、雞飛狗跳、暗箭難防、跌入谷底的日常正等着我。成人世界該發生的精彩內容,自己一點都不會錯過。
  
  我明白在十九歲過去以後的一段日子裏,我依然會過着跟往常一樣平凡的生活。
  
  去擠公交,到市中心的圖書館找一本英語輔導資料,之後尋一處靠窗戶的角落,拿出筆記本,開始學習。周圍人來人往,空氣愈發焦灼,對面空位上走了一個青年,又來了一對情侶,我都儘量把目光放低,避免不必要的人事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路上颳着陣陣北風,還未抽時間去理髮店剪的劉海,正在額前隨風亂舞。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膚被冷空氣襲擊,透過毛孔抵達心上,造出一臺隱形的冰箱,凍着五臟六腑、往事遭遭。我小跑起來,卻始終熱不起來,腿腳哆嗦着,沒控制住,還是打了個噴嚏。
  
  在宿舍,除了短暫午休,一整個下午我基本就坐在電腦前敲敲打打,拇指在鍵盤上愈發熟練地活動起來,像在散步,又像在跳房子,讓我感到快樂。睡到晌午的室友們這會兒都出去了,只剩下我一個人在房間裏,用字符在屏幕上跳着“小步舞曲”,如果不去額外注意時間,就覺得這時間已然凝固,生命長路漫漫,永無盡頭。我囿於這一處小小地方,無法逃離,別人也甭想進來。
  
  可能是自己樂觀的緣故,我非常確定這樣的日子只會是短暫的一段,之後一切都會如我期許。但我需在這條山路的拐彎處沉住內心、看好前方、控制節奏,專注地把青春的車開下去,若是不小心衝向未知歧途,也需有足夠耐心:懷揣希望,穿過密林,重新歸來,而後自己必然會迎來一條筆直大道。
  
  晚上,在一間日租房裏,富哥和斌哥做了一桌好菜,爲我慶祝生日。當我吹滅第二十根蠟燭的時候,房間頃刻間全暗了,我鼻子不禁一酸,心裏不免一陣慘叫:我的十九歲就這麼結束了?!
  
  膠原蛋白滿滿的皮膚、清澈如溪的眼睛、烏黑豐茂的頭髮……時間和現實都將揮動着刀刃,一刀,再加一刀,雕刻、剔除。再也沒法在個人表格年齡一欄上提筆先寫“1”了,也無法再躲在年少無知的庇護下犯錯了,因爲沒有人再把二十歲的人當成小孩了。
  
  昨日的一切,像愈漸模糊的線條,終究還是要流逝於歲月這塊橡皮擦底下。
  
  他們隨即開了燈,二十歲突然變得明亮起來。我望向窗外,十二月的夜空,星星可真多啊,像一雙又一雙告別時頻頻閃爍的眼睛,祝福夜空下站着的我們。
  
  二十歲,我來了。

十九歲的最後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