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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棄疾:漢宮春·會稽蓬萊閣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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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宮春·會稽蓬萊閣觀雨

辛棄疾:漢宮春·會稽蓬萊閣觀雨

作者:辛棄疾

秦望山頭,看亂雲急雨,
  倒立江湖。
  不知雲者爲雨,雨者云乎。
  長空萬里,
  被西風、變滅須臾。
  回首聽、月明天籟,
  人間萬竅號呼。

誰向若耶溪上,
  倩美人西去,麋鹿姑蘇?
  至今故國人望,一舸歸歟。
  歲月暮矣,
  問何不鼓瑟吹竽。
  君不見、王亭謝館,
  冷煙寒樹啼烏。

賞析

這首詞的題目,原作“會稽蓬萊閣懷古”。同調另有“亭上秋風”一首,題作“會稽秋風亭觀雨”。唐圭璋先生謂,“秋風亭觀雨”詞中無雨中景象,而“蓬萊閣懷古”一首上片正寫雨中景象,詞題“觀雨”與“懷古”前後顛倒,當系錯簡。說見《詞學論叢·讀詞續記》今據以訂正詞題。

宋寧宗嘉泰三年(1203),辛棄疾被重新起用,任命爲知紹興府兼浙東安撫使。據《寶慶會稽續志》,爲六月十一日到任,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即奉召赴臨安,次年春改知鎮江府,故知登蓬萊閣之舉,必在嘉泰三年的下半年,另據詞中“西風”、“冷煙寒樹”等語,可斷定是作於晚秋。

清人沈祥龍《論詞隨筆》雲:“詞貴意藏於內,而迷離其言以出之。”爲此,詞家多刻意求其含蓄,而以詞意太淺太露爲大忌。這首詞以自然喻人世,以歷史比現實,託物言志,寄慨遙深。

詞的上片,看似純系寫景,實則借景抒情。它不是單純地爲寫景而寫景,而是景中有情,寓情於景,情景交融。詞人所登的蓬萊閣在浙江紹興(即會稽),秦望山,一名會稽山,在會稽東南四十里處。他爲何望此山?因爲這裏曾是秦始皇南巡時望大海、祭大禹之處。登此閣望此山,不禁會想起統一六國的秦始皇和爲民除害的大禹。這片詞先以“看”領起,盡寫秦望山頭雲雨蒼茫的景象和乍雨還晴的自然變化。以“倒立江湖”喻暴風驟雨之貌,生動形象,大概是從蘇軾《有美堂暴雨》詩“天外黑風吹海立”演化而來。“不知雲者爲雨,雨者云乎”,語出於《莊子·天運》:“雲者爲雨乎?雨者爲云乎?”“爲”字讀去聲。雲層是爲了降雨嗎?降雨是爲了雲層嗎?莊子設此一問,下文自作回答,說這是自然之理,雲、雨兩者,誰也不爲了誰,各自這樣運動着罷了,也沒有別的意志力量施加影響要這樣做。作者說“不知”,也的確是不知,不必多追究。“長空萬里,被西風、變滅須臾。”天色急轉,詞筆也急轉,這是說雲。蘇軾《念奴嬌·中秋》詞:“憑高眺遠,見長空萬里,雲無留跡。”《維摩經》:“是身如浮雲,須臾變滅。”雲散了,雨當然也就收了。“回首聽,月明天籟,人間萬竅號呼。”這裏又用《莊子》語。《齊物論》:“夫大塊噫氣,其名爲風。是唯無作,作則萬竅怒呺。”這就是“天籟”,自然界的音響。從暴風驟雨到雲散雨收,月明風起,詞人在大自然急劇的變化中似乎悟出一個哲理:事物都處在不斷變化中,陰晦可以轉爲晴明,晴明又含着風起雲涌的因素;失敗可以轉爲勝利,勝利了又會起風波。上片對自然景象的描寫,爲下片追懷以弱勝強、轉敗爲勝、又功成身退的范蠡作了有力的烘托、鋪墊。語言運用上,衆採博興,爲己所用,這是辛詞的長技。

下片懷古抒情,說古以道今,影射現實,借古人之酒杯澆自己胸中之塊壘。作者首先以詰問的語氣講述了一段富有傳奇色彩的歷史故事:當年是誰到若耶溪上請西施西去吳國以此導致吳國滅亡呢?越地的人們至今還盼望着他能乘船歸來呢!這當然是說范蠡,可是作者並不直說,而是引而不發,說“誰倩”。這樣寫更含蓄而且具有啓發性。據史書記載,春秋末年越王勾踐曾被吳國打敗,蒙受奇恥大辱。謀臣范蠡苦身戮力,協助勾踐進行了“十年生聚,十年教訓”,並將西施進獻吳王,行美人計。吳王果貪於女色,荒廢朝政。吳國謀臣伍子胥曾勸諫說:“臣今見麋鹿遊姑蘇之臺。”後來越國終於滅了吳國,報了會稽之仇。

越國勝利後,范蠡認爲“勾踐爲人,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樂”,於是泛舟五湖而去。引人深思的是,詞人面對秦望山、大禹陵和會稽古城懷念古人,佔據他心靈的不是秦皇、大禹,也不是越王勾踐,而竟是范蠡。這是因爲范蠡忠一不二,精忠報國,具有文韜武略,曾提出許多報仇雪恥之策,同詞人的思想感情息息相通。李心傳《建炎以來朝野雜記乙集》卷十八記載:辛棄疾至臨安見宋寧宗,“言金國必亂必亡,願付之元老大臣,務爲倉猝可以應變之計,(韓)侂胄大喜。”《慶元黨禁》亦言“嘉泰四年春正月,辛棄疾入見,陳用兵之利,乞付之元老大臣”,另據程珌《丙子輪對札記》記辛棄疾這幾年來屢次派遣諜報人員到金境偵察金兵虛實並欲在沿邊界地區招募軍士,可見作者這時正躍躍欲試,摩拳擦掌,力圖恢復中原以雪靖康之恥,范蠡正是他仰慕和效法的榜樣。表面看來,“故國人望”的是范蠡,其實,何嘗不可以說也指他辛棄疾。在他晚年,經常懷念“壯歲旌旗擁萬夫”的戰鬥生涯,北方抗金義軍也時時盼望他的歸來。謝枋得在《祭辛稼軒先生墓記》中記載:“公沒,西北忠義始絕望。”這一部分用典,不是僅僅說出某事,而是鋪衍爲數句,敘述出主要的情節,以表達思想感情,這是其用典的一個顯着特點。

“歲雲暮矣,問何不鼓瑟吹竽?”在詞的收尾部分,作者首先以設問的語氣提出問題:一年將盡了,爲什麼不鼓瑟吹竽歡樂一番呢?《詩經》的《小雅·鹿鳴》:“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又《唐風·山有樞》:“子有酒食,何不日鼓瑟?且以喜樂,且以永日。”

作者引《詩》說出了歲晚當及時行樂的意思,接着又以反問的語氣作了回答:“君不見、王亭謝館,冷煙寒樹啼烏。”舊時王、謝的亭館已經荒蕪,已無可行樂之處了。東晉時的王、謝與會稽的關係也很密切,“王亭”,指王羲之修禊所在的會稽山陰之蘭亭;謝安曾隱居會稽東山,有別墅。這些舊跡,現在是隻有“冷煙寒樹啼烏”點綴其間了。

從懷念范蠡到懷念王、謝,感情上是一個很大的轉折。懷念范蠡抒發了報國雪恥的積極思想;懷念王、謝不僅流露出對現實的不滿,而且明顯地表現出消極悲觀的情緒。作者面對自然的晴雨變化和歷史的鉅變,所激起的不僅是要效法古人、及時立功的慷慨壯懷,同時也有人世匆匆的暮年傷感。辛棄疾此時已經是六十四歲了。當作者想到那些曾經威震一方、顯赫一時的風流人物無不成爲歷史陳跡的時候,內心充滿了人生短暫、功名如浮雲流水的悲嘆。這末一韻就意境來說不是僅對王亭謝館而發,而是關涉全篇,點明全詞要旨。詞人在這些歷史人物事蹟中寄託的不同感情,同他當時思想的矛盾是完全吻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