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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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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第一次從武漢赴京,他去接站就遲到了。那時認識日子還短,各自妾身未明,這一遲,讓人不免多心。我當下不說什麼,倒是他,俯首貼耳、摧眉折腰、滿臉賠笑、一路小跑着解釋,“西客站修得太不合理了,標記不明,進口出口不清……都怪陳希同。”

秋意鬧

  第二次他仍遲到,振振有詞說是我錯,“你說十點半前後到,我十點四十到,還是在這個‘前後’的範圍嘛,誰想到火車十點十五到。”我正在強盜裝新婦階段,一言不發,隻手底下,狠狠掐他擰他揪他。

  再往後便懶讓他接送,出車站直接招個的士,車掠過黎明北京曠漠的街,大風吹得地下乾淨無塵,是歸心似箭,南雁北飛。他家的鑰匙我早有了一套,卻不肯用,在樓道里捶門大叫,“開門開門,豬頭開門。”他慌慌張張穿着內衣褲哆哆嗦嗦過來開門,只來得及戴上眼鏡,嗔我,“鄰居呀。”可是眼鏡底下的小眼睛,笑得都沒了。

  他的家人同事同學都說他極守時,到我這裏換成遲到成癖,也許因爲太知道我大吼大叫下埋伏了原諒。

  去年“十一”我大姐一家來北京玩兒,我嚴重警告他,“如果……有人會死。”結果T38到站十幾分鍾,接到他氣急敗壞的電話,“堵車。我被堵在兩個路口之外了。”等他姍姍來遲,是入冬纔來賞桂,好花由它自謝,我沒大嘴巴子抽他,就算我溫良恭儉讓,革命就是請客吃飯了,倒是大姐體諒,“算了不能怪他。”

  最近幾次上京,都是大江溯輕舟,女子將有行,隨身七個行李八個袋,千叮萬囑他得上站臺,千與萬,在這裏是實數不是虛指。然後我在車廂裏等呀等,直到列車員來趕我,說火車馬上要回程了;又在站臺上等呀等,滿城烈烈陽光照我一頭油汗……只差沒直接打一張票回武漢了。

  等見着他,暴罵,他在我字裏行間偶爾插一句嘴,如精彩的長篇連續劇插播廣告,恨煞人。他說不知道站臺票在哪裏買,他還說在複雜的通道里迷路,他說連問三四個人都不知道停在哪個站臺……他錯了,可是他何止沒有愧,簡直理都在他那邊。我益發劈頭蓋臉痛斥,他嗯嗯嗯點頭,車經過長安街,瞥見街心綠化帶有樹,掛滿圓果,小皮球大小,想來北京不該是橘。我一時忘了怒氣,問,“是什麼?”

  他掃一眼道,“柿。”

  紅燈前我們停下,看真了,新黃初綠累累垂着,真是秋色百般好。我真沒見過長在樹上的柿子,世景的新鮮比小兒女吵鬧大得多,只急着問,“能吃嗎……”

  這一次,他已經熟悉西客站的方位,我把到站時間說得分秒清楚,北京沒有堵車,他順利買到站臺票——可是,我的火車晚點了。原來讓他等,比等他,更焦灼。

  行李多,兩人連拖帶拽弄到出租車停靠處,我舒展一下被勒痛的手心,說,“這會兒就看出私家車的好了。”

  他猶豫一下,蔫不答答地說,“我前天買了,捷達王。”十幾萬的事,我回武漢一星期,他不聲不響就給操辦了?這般先斬後奏,我沒法不勃然大怒,“你這是什麼意思?”拖着行李艱難挪步,一邊喘一邊嚴辭厲色。工作人員挨個問,“是一起的嗎?”到我們,一看我的橫眉冷對,即揮手放行。

  坐在車上還一路說一路說,脣焦口燥,他只一直笑眯眯地,不辯不駁也不委屈,眉眼裏全是喜氣,那一種“我老婆在說話,我老婆在跟我說話”的天然歡喜。我忽地說不下去,咳一聲,他說:“秋燥,咱們回家買點梨吃,你先少說幾句吧。”

  我嘆一聲,“我罵你多少回了。”

  “就是呀,我屢教不改。”

  “算了,以後不說你了。”我多少有點兒垂頭喪氣。

  “別介呀。這樣挺好的,你要不說我了,我還不習慣呢。”我撲哧一聲笑爆了。

  我漸漸明白,照顧他,是我的本分,對他發脾氣,也是。神說,要愛你們的鄰人,那愛無關痛癢,反是對極要命極貼身的親人,難免生怨,而怨懟就是溫情。愛他,纔對他苛刻,挑頭剔尾,我的兇巴巴是無理也服人;而也是一樣的愛,令他微微弓下背來,微笑傾聽,我的惡言相向也都是綸音,其實不是他錯,他也用不着誠惶誠恐。

  不牀頭打架,如何牀尾和?愛情或者可以一塵不染,婚姻卻不能,這麼傖俗、庸常、煙火氣,像情景喜劇,卻一飯一絲都是山河之重。

  而此時是十月,楓葉紅,槭葉也好,分明看見長安街上的柿,也漸漸酡紅爛醉,還有柚、烏桕葉……都來湊紅的熱鬧,不肯退讓,故此層林盡染秋意鬧。